《KISS&POEM》短篇小說

電車離城市中心越遠，站與站的間隔就來得越長；夏天過去得太久，天色也暗得更早。巨大的旅行箱，無法放到頭頂的架子上，我只能緊緊把箱子貼在腿上，再把腿貼在座位邊緣。

LINE的對話框中，一小時之前就確認了到達的時點。他說會提早結束工作到離家最近的車站等我。

每次車廂的門打開，都有冷風撲進來，我不慎坐在車門旁邊的座位，總覺得自己像個反覆解凍反覆冷凍的餃子，都結霜了。

如果看起來凍壞了，他應該會心疼吧。究竟是使使壞呢，還是成熟一點呢？我把圍巾和手套收到包中又扯出來戴上，反覆幾次，自己都笑場了。那就選一樣吧，我選了圍巾，因為圍巾視覺上會更暖和一些，但手的話可以插到外套口袋裡去。

我對自己的安排感到很滿意。

終於到站。

我拽著旅行箱的把手，緊盯著車廂和站台之間的空隙，連自己帶箱子挪下了車。小小的車站，從站台就能看到改札之外，他就坐在長椅上，戴著一頂寬寬的帽子。直覺反應這頂帽子是夏天的吧，他經常這樣不分季節。

他站起來朝我揮了揮手，微微笑著，就很寧靜。

到了跟前，他也不說話，我也沈默了。

原因在我。

今年夏天我結束長假時給他留下一封信。問他能不能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語言容易令彼此誤解，所以在信中我說，我們再見到對方，如果打算以戀人的關係相處下去，就給我一個KISS，如果不是，就保持沈默直到回家，那就回到原點，我就撤回自己的念想。

其實這半年來我後悔過很多次。儘管他說收到信之後，我們的往返信件都還是一如既往，好像沒有什麼罅隙。

他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人生的決定都是自己先想好了，就很難再改變，也不會解釋。他這麼誠實，更讓我害怕沒有迴轉餘地，朝他的方向走的每一步都沒有退路。

總要有人打破沈默吧。

「你想好了嗎。」我問。

他又笑了。

我就知道。

都是我在著急。

反正都暴露了，我索性把臉湊過去，看他到底要不要親。

感覺得到他的肢體語言，不是恐懼和避讓。看來有戲呀。我開始心跳加速了。

果然他的呼出的熱氣沾到了我的頭髮和臉頰。

然而，眼前一黑⋯⋯

那頂帽子居然掉下來了。

他有點尷尬地把帽子撿起來戴好。

剛才就很緊張的我，一瞬間煩躁起來。

這人真是的。戴這麼容易掉的帽子。

不想理他了。

什麼約定，也沒意義吧。

最後不還是以事實為準。

才不管呢，回家去了。

我轉身就走，他沒反應過來，還喊了我的名字。

我說好冷，想回家再說。就大步流星。

他牽著我的箱子在後面，慢吞吞的，我到了路口，都要等他再一起過。

還不到深夜，但這一帶是居住區，天冷的日子，天黑後就只有無人的路，和路過的人家。

插在口袋裡的手出了很多汗。手背在溫差的作用下過敏反應，很癢。

我可真容易急躁。我氣呼呼地想。並不是埋怨自己，只是有點無奈，拿自己沒辦法。

到了家門前，還是他搶先一步拿出鑰匙開門。

一走進玄關，溫暖的空氣迅速包裹了我的臉頰。

我坐在台階上脫了鞋，一抬頭發現他蹲在我面前，盯著我看，帽子不知何時他已經拿在手上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躲閃了。但又馬上意識到，這不是害羞的時機。如果真的躲開了，可能就真的這麼結束了。我就鼓起勇氣再和他對視。

他的嘴唇微微分開了，我心中警鈴大作，拜託了，可不要突然講什麼大道理，更不要講抽象的比喻，我不想聽，他平時說的話都夠神秘的了。

我立即摀住耳朵。

他向我投來疑惑的眼神。

也是，正常的走向應該是閉上眼睛吧。

我不知所措了，搖頭，想說我也很混亂。

也不知道他領會了什麼，他把帽子放下了，雙手伸過來，覆蓋在我的左手右手，我的左耳右耳就被遮得嚴嚴實實，頭也被固定住不能動了，這時他的嘴唇也覆蓋了我的。

聽到了從口腔和顱腔傳來的洋流般緩慢又澎湃的悶響，和耳中的脈搏與心跳。剛才結霜的身體表面漸漸濕潤了。

他的氣味好像和我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內側肌膚的觸感也過於陌生，我的手背癢到無法忍耐了，又完全不能從他手中抽出來。

但這一刻我還在分心，心想，能在這個家一起生活下去真是太好了。沒有因為愛上對方就變成陌生人真是太好了。

明明很有把握的事也像冒險，可能這就是戀愛才有的心境吧。

END

《KISS&POEM》

金梨

2024年12月25日 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