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香港人在街头抗争，他们却在为党庆生

就在这个一国两制正式沦为形式的时刻，要我开始我的让爱发电写作计划，这是我的第一篇文章。

在香港国安法正式实施的第一天，墙外因这个荒诞无比的法条哗然的同时，7月1日——对于中国大陆的大部分人来说这一天与香港无关——这一天是党的生日。我惊讶于有那么多人会真的把党的生日当成一个纪念日一样，在朋友圈表达爱党之情。但仔细翻看了一下这些在朋友圈给党庆生的人，发现都是受惠于体制的人生胜利组——私企党员老板，军人，学生党员，体制内工作人员，官二代。

一边看香港人在因为抗争而被捕，一边看墙内的人的为党庆生，我仿佛感觉我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我很难想象双方中的任何一方会理解对方的行为。让人不禁想要知道，中国大陆人对于香港人争取至今的民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

大多数中国人，在香港问题上并不是不敢发生，他们根本就认为香港国安法的实施是正确的，并不觉得民主是一种应该追求的的东西。他们会理所应当地认为香港人是在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认为他们是闹事，是分裂分子，更不会理解香港人（更确切地说是实行民主制度的地区的抗议者）。而自以为很了解“西方那一套”的上层人士们，会给你数出一百个民主的不好，并给你讲出几个他身边的隔壁老王的成功经历，再顺便代表一下所有同胞们，以一种无辜的口吻耸着肩说：你别怪我比烂啊，你看事实就是民主国家很烂啊，威权体制（姑且不细究什么是威权）就是有效率啊，民主不能当饭吃啊，我从中国受益了我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吧。这时，深信屠龙术的毛左青年们会接过话茬，说到：呵呵，你们这些权贵资本主义的受益者，西方那个能叫真正的民主？老人家（毛的代称）才是为劳苦大众争民主的勇士，我们要的不是代表资本家的民主！最后小粉红气冲冲地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喊道：什么狗屁民主，假的！都特么是假的，中国的利益不容侵犯！虽远必诛！（路人内心独白：妈的智障，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很不幸，这可能就是中国民间对民主的态度——普通人漠视民主，“知识分子”上层人士鄙视民主，毛左理想化民主，“爱国爱党群众”仇视民主。

当然，我知道还是有人会说：香港国安法针对的是“港独分子”，和民主无关，是香港人不割席的结果，活该！我并不想陷入这种看似就事论事的争吵，也不想去解释港独思潮由来的孰是孰非。以其法条解释之宽泛，如果你要做到既不犯法又表达你要争取真普选和维护香港司法独立，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在我看来，这个国安法根本目的是用来威吓香港人争取民主权利，逼迫其放弃民主的念想，因为民主制度正是对所谓国家安全最大威胁。

当墙外的人讨论大部分中国人为什么会对民主有这样负面的态度的时候，总会归结到中国人被洗脑了。我暂且不评论这种观点是否全面，我的疑问是：除了洗脑，难道就没有更深层次的解释了吗？

书上怎么说

《民主會怎麼結束：政變、大災難和科技接管》，作者大衛．朗西曼（David Runciman）——这本书给我提供了一种解释和另一个视角。

这本书的主要观点是：作者既反对民主必胜论，又反对民主崩溃论。他认为，当今（川普当选之后的那个时间点）的世界并不是民主的灭亡，而更像是民主制度的“中年危机”，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民主制度会继续存在。同时他也讨论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取代民主制度的各种方案。其中提到20世纪民主的替代方案主要是法西斯主义和苏联的斯大林模式，21世纪的替代方案之一，则是中国模式，作者称之为 "务实的极权主义"。

作者认为，现代民主制度的吸引力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它提供尊严，特别是个人尊严。民主制度的前提就是相信普通民众是有基本的判断力的，他们的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其二，他提供社会整体的长期利益的最优化，也就是我们看到的经济发展繁荣。

而相对于民主制度提供的个人尊严和社会整体的长期利益，中国模式则是通过提供集体的尊严和个人的短期利益作为交换，让国民自觉抵制民主制度的”诱惑“。对应到中国的语境下，简单来说就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带来的集体尊严，和高速发展带来的生活改善。

对于这个观点，我的理解是，所谓集体的尊严，本质上就是一种民族主义，说的直白点就是：我因为我的国家强大而感受到尊严，没有祖国我什么都不是——荣辱皆来自于我的国；所谓个人的短期利益，是以一种不可持续的发展方式，让财富总量在短时间内暴增，虽然看似我们每个都比之前更加富裕了，但财富分配方式则大体是按照对权力的依附程度来分配。但是这种分配方法是有问题的，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这样的财富增长可以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我们无法保证“蛋糕会越作越大”，当大众要求重新分配的时候，发现我们已经把分蛋糕的权利交给了当权者们，而我们除了争先依附权利之外别无他法，甚至连抱怨都成了政治不正确——即所谓“传播负能量”。

既然存在这个明显的缺陷，为什么中国人还对这种制度点头称赞，世界上那么多后发国家还趋之若鹜呢？原因在于，对中国人以及那些后发国家的人来说，民主制度带来的个人尊严和实际利益之间存在时间和范围上的差距：个人尊严可以在政治参与中立即获得，但是被期望的经济利益则并不是立竿见影的，同时民主所带来的是社会范围的利益，当落实到个人上的时候，有时难免并没有真金白银来的显而易见。

更要命的是，人们想当然地赋予民主太多的期望，不仅期望民主理所当然要带来繁荣，而且这个繁荣必须是真金白银，更甚者它还必须像灵丹妙药一样，吃下去立竿见影，只要不能达到我就把它扔进垃圾堆。很明显，这是一种误解，也常常是极权主义支持者的说辞。民主制度本就不会许诺这些，这些要求也不是单单有了民主制度就能办得到的。

当后发国家的人们认识到这一点，他们难免会有一种“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感觉。这时候，有人告诉你中国有一套制度，可以马上搭上“奔小康”的快车，人们可以拿到真金白银的实惠，而且人家已经做出成绩了，但前提是你们必须承认当权者就是比屁民聪明，你们都得闭嘴，都要服从管制，凡是妨碍我们奔小康的人，不利于社会和谐的人，都将会受到“社会主义铁拳”的惩罚。目前大多数中国人认为，这样的交换是值得的，至于个人尊严，之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一定要有，反正有集体的尊严做代替，国家的尊严定义了我的尊严。

然而，对于已经把个人尊严当成天经地义事情的人们来说，个人尊严就是他们无法让渡的东西，甚至个人尊严定义了他们作为人的存在。他们怎么可能会发自内心地乐意接受这种交易呢？这可能就是香港抗争的人和为党庆生的人之间精神气质的根本差异。

早在20世纪初，类似的情况就已经预演过一次。民主曾经自信地许诺了无尽的繁荣，然而，当大萧条来临，人们有了被民主欺骗了的误解。民主制度虽然没有再倒回到君主制，但是代替它的方案却趁此大行其道——法西斯和苏联模式。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至于个人尊严到底重不重要，是否有意义，个人尊严都包括什么这些问题，我觉得每个人的判断可能不同，这篇文章我不做过多评价。我认为在大的时间尺度上，个人尊严是重要的，只不过在个别的时间和空间我们总在拿它做交易罢了，只要我们认同这种交易达成的是善政。但是当我们发现我们出卖个人尊严也换不来什么的时候，也许我们还会把它从垃圾堆里捡回来，最终认识到它的可贵。

最后，回到开头的问题，中国人对自由民主有这样负面的态度的根本原因是被洗脑了吗？我的回答是，洗脑只是维持集体尊严感和扭曲利益的获得感的手段，根本原因并不是洗脑，根本原因在于他们认为个人尊严是可以让渡的，并且集体尊严大于个人尊严。

题外话

说到《民主會怎麼結束：政變、大災難和科技接管》这本书，应该中国大陆没有出版，而台湾的繁体中文版的翻译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甚至有一种谷歌翻译感。所以有能力还是去看英文原版，像我这样对英文既不粗通更不精通的人，就凑活着看吧。

以上就是我的一点不成熟的思考。希望现在的香港人可以将最后的尊严坚持下去，下一代的香港人也能坚持下去，就算这份坚持仅仅存在于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