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猛禽來捕鼠? Ep.2 棲架作為一雙新的眼睛

廖珮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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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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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架與紅外線自動相機成為農友們新的眼睛,讓原本不相信田裡有猛禽的農民們「看到」猛禽的存在,甚至「目擊到」猛禽捕抓田裡的老鼠......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站在棲架上嗎?」

(歪頭看向後方)「方便抓老鼠?」

「因為我想成為網紅~」(由上而下看鏡頭挺胸)

(被打)

上述對話其實是一組黑翅鳶(Elanus caeruleus)被自動相機拍攝到的同地點、不同時間的圖,經由網友組圖,配上的旁白字幕。

自從屏科大鳥類生態研究室團隊架設在農田中的試驗棲架上,出現黑翅鳶的身影後,團隊的人三不五時就去棲架附近觀察有沒有鳥出現在上面。不過人工觀察費時費力,最後他們決定在棲架上裝設紅外線自動相機,自動感應拍攝出現在棲架上的鳥類們。

網友組圖並配上字幕(取自屏科大鳥類生態研究室粉專)

意外的人氣:「網紅」黑翅鳶誕生

2019年10月1日,屏科大團隊在粉絲專業po上一則「徵求黑翅鳶內心的OS」貼文。由於相機歪掉,導致出現各種與原本期待相左的畫面,「小編哭哭,黑翅鳶也哭哭(形象崩壞)(類似的照片有幾千張)」。

網友們的回應很多,包含:「黑翅鳶的試鏡現場」、「網紅無誤」、「內心小劇場太多」、「之前在看公視介紹老鷹棲架就在想相機好穩角度都不會跑掉,原來只是沒遇到自拍慾足夠強烈的猛禽」等等的留言。此外,也有出現聚焦在黑翅鳶細部特徵的留言,例如:「牠上班的地方很辛苦,回家睡不好,眼睛都紅了」、「他眼線畫得好漂釀、好可愛喔!」也有許多網友直接使用這些圖,附上旁白,或是拿不同張圖去組圖。

將鏡頭歪掉而意外拍攝的黑翅鳶照片,比喻成黑翅鳶「自拍」畫面,並將黑翅鳶擬人化成「網紅」。事實上,黑翅鳶成鳥眼睛的虹膜本身就是紅色的,但網友們發揮創意將人們容易共感的情境帶入,形容黑翅鳶上班(農田中捕鼠)很辛苦,以至於眼睛是紅色的。而黑翅鳶原先的「眉線」本身就是黑色的,看起來就像人們化妝後的濃厚眼線。也不是所有的猛禽都有這種特徵,因此,上述這些特色,也確實是人們在辨識黑翅鳶的其中幾個特點,人們自然而然地認識了「網紅」黑翅鳶。

這些黑翅鳶的特徵經過網友們的創意發想,帶來研究員們意想不到的結果。除了數間媒體轉貼分享,截至2023年4月累積了19k人按讚,1.7k留言,7.2k分享,一直到2022年12月都還有人持續分享這則貼文,還能看到網友前來回顧的留言:「事隔2年還是覺得很好笑」。後來也有國外社群媒體平台傳送訊息給屏科大團隊,詢問能否翻譯成英文轉貼,成功地突破同溫層,讓許多返鄉務農的青年,或是想要轉作生態農法的農友們,得知棲架這種方法,在自己的田裡架設棲架。

網紅黑翅鳶誕生(取自屏科大鳥類生態研究室粉專)

與網紅鬥智?

透過相機作為延伸感知,讓人們成功透過相機的鏡頭與鳥相遇。然而,要將有重量的相機穩穩地放在高六、七米的棲架上,是一門技術,也是與鳥類「鬥智」的挑戰過程。

從棲架的主竿開始,處處都暗藏研究員們的用心。棲架試驗的剛開始,研究團隊都是跟竹材行叫孟宗竹。因為孟宗竹較為厚重,必須請中型貨車來載送。但是隨著團隊試驗和配合架設的地點越來越多,每個地方都叫貨車,卻只放一根竹竿,實在是不合成本。

經過多次測試,最新版本的主竿選用較輕巧的桂竹,並且是兩節連接起來的形式,總長六、七公尺。拆成兩節的用意是方便研究人員自行載送。桂竹雖然比較便宜,不過卻容易斷掉。但也因為便宜,配合計畫期程,一年更新一次也不成問題。

「鳥類站立的橫桿(後簡稱橫桿)與自動相機的位置」同樣經過多次調整。從早期橫桿垂直相機,最近已經變成橫桿平行相機。橫桿垂直相機容易拍攝到鳥類的側面,適合用來研究鳥類食性。而橫桿平行相機,容易拍攝到鳥類的正面或背面,正面鳥容易引起人們的反應,更容易讓人們覺得被拍攝的鳥類可愛,特徵也容易被拍攝進去,方便未來AI分析上的準確率。

不同版本的棲架比較圖(黑翅鳶照片取自屏科大鳥類生態研究室粉專)

隨著屏科大團隊在台灣各地合作架設的棲架越來越多後,不同地景與環境會出現在棲架上的猛禽也不盡相同。有時候,團隊定期檢查相機時,會發現一些體型較大的猛禽出現,例如:東方草鴞(Tyto longimembris),會出現拍攝不到頭部的狀況。為了順利拍到越來越多不同種類的猛禽,相機與橫桿中間的鋁架又分成50cm與70cm兩種焦距形式。前者適合小型猛禽及其他小型鳥類,例如:領角鴞(Otus lettia)或是黑翅鳶,不過後者其實大小通吃。

都準備這麼多了,應該已經是一個完美的棲架了吧?……並沒有,鳥類的創意行動總是超出人們的想像

如果仔細觀察農田間的棲架,有時候,會看到一隻鳥準備降落。你以為牠會降落在橫桿上,讓紅外線自動相機好好地運作,紀錄下這隻鳥美麗的身姿……事實正好相反,這隻鳥以熟練的拍翅動作,伸出有力的腳爪,華麗地站立在——自動相機的正上方。

為此,研究人員設計出「反空降裝置」,在自動相機的頂部綁上多條束帶,讓束帶突出天際,也在橫桿上綁上多根束帶或是水線,試圖「引導」鳥類降落在相機的對焦點上。

黑翅鳶站立在自動相機正上方

黑翅鳶一家的新棲架

 「我那時候也覺得半信半疑啊,可是真的會有鳥去站耶!」問起架設棲架的初期經驗,幾乎每位農友都會以這句話開場。

2022年5月,我跟著屏科大團隊成員之一的林惠珊走進台中霧峰區後溪底土地公廟,先是跟土地公打聲招呼後,霧峰農會有機稻米產銷班的歷任三位班長陸續就坐。

霧峰農會總幹事在2004年時,決定調整農會發展方向,挑戰自然農法。考量到試驗田區必須設有隔離帶,最後找了土地公廟附近的五甲地。從五甲地開始,經過歷任班長和班員們的努力,2009年慢慢擴展到二十五甲地。後續農會去申請有機認證後,有機田區也慢慢地增加,到我來訪時已經接近七十甲地了。

過程中,除了農友們的努力,黑翅鳶的出現功不可沒。霧峰農會有機稻米田區嘗試架設棲架是在2017年,當時特別找來屏科大團隊,在土地公廟前舉辦棲架教學活動。

2022年春季,常常在棲架上狩獵的一對黑翅鳶,在棲架不遠處的檳榔樹上築巢,生了三隻黑翅鳶寶寶。有機產銷班的班員把黑翅鳶照片做成早安問候圖放在LINE群組裡廣傳。這三隻黑翅鳶寶寶除了在群組裡造成轟動外,也讓棲架技術出現「在地改良版本」:

「因為我們曾經在攝影的時候看到,黑翅鳶有時候會生三個孩子,其實這之前鳥類協會都沒有發現過,我們這邊有發現。所以就是公的跟母的帶領三個孩子,牠們會帶出來做訓練,就是曾經在那邊(指離土地公廟最近的棲架)有一起上棲架。三個孩子的話就沒有辦法全部站上去,一個鳥架上沒有辦法一次站五隻黑翅鳶。後來呢,我們也有開始做改善,就是……變成兩邊平面的。自從改良了之後才比較有可能,因為這個比較寬,比較長。」

棲架原本的設計是只有一個半邊的三角形,但農民們為了讓黑翅鳶爸媽和三個小孩都有機會站上棲架,於是將棲架改成兩邊三角形組成的倒三角形型式。問起改良後黑翅鳶的使用情形?

「實際上有照到四隻(一起站上棲架),一般的話,都是一次兩隻啊,這個破紀錄了啦!」第一任班長,黃先生目光炯炯,驕傲地笑著說。

LINE群組裡的黑翅鳶寶寶圖

守護神黑翅鳶守護行動

 檳榔樹旁邊的田其實是現任吳班長的田,聽說田梗上的三棵檳榔樹長得太高,依照過往的做法,農友會把檳榔樹砍掉重新種植,或是種別的植物。大家七嘴八舌討論起如何處理檳榔樹。

「那個時候我爸爸說要砍掉,我就說不要啦!有黑翅鳶在這邊就不要砍掉了啦!讓鳥類棲息啦!」

「這個是黑翅鳶來租地耶!所以現在班長有在收租金的!」

「啊養這個花多少錢啊?」(全場大笑)

「對啦!其實是習慣啦!我們原本就都會種一些讓鳥類棲息的植物啦!」

「可以啦!你砍掉重種,說不定長更好,長更多捏!」

「班長是怕黑翅鳶跑掉啦,呵呵呵。」

「牠沒辦法啦……牠們沒辦法棲息的話就跑掉啦!現在種的話,哀呀,要好久耶!可能要十幾年耶!現在種來不及啦!要不然隔壁先多種兩棵好了,哈哈哈。」

棲架與紅外線自動相機成為農友們新的眼睛,讓原本不相信田裡有猛禽的農民們「看到」猛禽的存在,甚至「目擊到」猛禽捕抓田裡的老鼠。不過在我與農民的訪談過程中,也發現農友們從最早期比較關注黑翅鳶一個月可以抓幾隻老鼠,到後來更常關心黑翅鳶在田區的各種行為模式。我想起我剛到訪時,他們首先讓我看一段他們剪輯的影片。

那是一連串棲架上紀錄的影像,彷彿跟著黑翅鳶一家的成長軌跡,看到牠們練習飛行、學習使用棲架、向親鳥乞食、黑翅鳶夫妻搶奪獵物等。影片的最後不忘表示黑翅鳶在田中的貢獻,稱黑翅鳶是很棒的捕鼠幫手,要好好對待牠們,「希望黑翅鳶在我們的守護下繼續幫農人抓老鼠!」背景是夕日下,一根背光的棲架,上頭站著一隻黑翅鳶。

2022年底,第二期稻收割後不久,我再次前往土地公廟拜訪班長們。他們向我分享黑翅鳶最近的動向,以及最新一次的收割成果。我們坐在霧峰農會有機契作田區,最早的那五甲地前。

「已經一百甲了吧?」我突然問道。

「你怎麼知道!?」班長們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粉專有寫呀!」我說。

土地公廟裡一排排紅色燈籠下,是一塊幾個月前不曾見到的介紹牌,上頭有Q版棲架與黑翅鳶插畫。班長們坐在牌子下方,看向我。

「上週……剛辦完百甲良田的慶祝活動!你有看到吧?」班長們的臉都掛著驕傲燦爛的笑容。

後溪底土地公廟的介紹牌

在這些使用棲架的農地中,生態農法如何進行?和野生動物們的互動關係如何?預計9月繼續連載~ 感謝閱讀!也歡迎打賞支持,或是留言互動喔~ 

本文於2023/6/19刊登於野灣保育專欄:請猛禽來捕鼠|Ep.2 棲架作為一雙新的眼睛

此文也是我論文的一小小部分XD 感謝野灣邀稿,也特別感謝屏科大鳥類生態研究室、霧峰區農會,以及受訪的農友們。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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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珮岑森林地理雙碩士,關注人與環境的互動。曾獲雲門流浪者計畫、時報和鍾肇政報導文學獎。從鷹獵文化切入,在蒙古和中亞流浪一段時間後,對遊牧文化產生濃厚興趣。持續記錄圍繞台灣猛禽的各種保育議題。文章散見轉角國際、野灣人文保育專欄、上下游副刊等。peiliao1120[@]gma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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