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選擇離開澳門的青年
作者:Jasper(澳門學16號作者之一)
「不是我不想留在澳門,是澳門不需要我」
最近我們錄製了兩集訪談澳門青年的Podcast(播客)節目,詢問他/她們對於澳門未來、大灣區發展與人生規劃的想法。最後在網上徵求了7位本地青年,年齡介乎20至29歲,有的是大學生、有的則已工作數年。他/她們不少看法讓我難以釋懷。
意外地,7位隨機參加的青年中,3位表示在中長期沒有回澳發展計劃,其中一位更說出文章開頭的話。雖然這次訪談不具代表性,但我們不妨將7人的參與視為半結構訪談,他/她們的觀點仍代表部份青年,卻難以被主流看見。
接下來,我想藉訪談的若干內容,配合兩份有關澳門青年的學術研究,探討這些青年的想法以及為何想要離開成長地澳門。
大灣區青年的同與不同
對大灣區的看法是這次訪談的問題之一,當官方大力推動灣區融合,鼓勵本地青年回陸發展,青年們又怎樣想?
關於大灣區,我們最常聽到的想法是:「沒有想法。」
幾位受訪青年表示不知道大灣區到底是什麼,或者說不清楚政府背後動機。某位目前在加拿大就讀數據分析的碩士生表示,她曾經也想了解大灣區的就業機會,卻難以找到統整相關資訊的平台;另一位正在台灣就讀傳播碩士的青年則表示,雖然知道大陸媒體業發展迅速,但擔憂有否言論自由。
先不說言論自由等意識形態問題,缺乏統一資訊卻是現實阻礙。加拿大碩士向我們具體解釋,即使她本科畢業於大灣區的重點大學,但整個就學階段,從學長姐建議到人際網絡建立,都是傾向回澳門發展,「學長姐從入學開始和你說的就是澳門就業點點點」,沒有在地的人際與資訊優勢,她看不到澳門青年回大灣區有何競爭力。
至於言論自由則涉及價值觀層面,澳門青年和關閘以北的灣區青年,在價值觀上是否衝突。
一篇發表於2021年的學術文章值得討論。這篇主要由中國與澳門高教學者合作的研究,探討了澳門、香港和廣東三地青年的價值觀取向。研究認為三地有著不同價值觀與生活方式,如果要談大灣區融合,必須先了解青年們的想法,於是從35個所謂「嶺南文化」價值中(如競爭精神、包容心...),整合出7個基本面向,再用問卷調查了三地共約2000名大學青年。
研究發現,雖然平均來說三地青年價值觀的重要性優先順序分別是:社會和諧、進取、家庭開心、享受與開心、國族認同、前尖與創新、財富與地位。但細分下去三地青年最關心和最不關心的各有不同。
例如,廣東青年認為最重要的前兩項價值分別是「國族認同」與「社會和諧」;香港青年認為最重要的是「社會和諧」和「享受與開心」;而澳門則是「享受與開心」和「家庭開心」。至於最不重要的,廣東和澳門青年均選擇了「財富與地位」,香港青年們則選了「國族認同」。
對於澳門的結果,研究者認為是反映了澳門青年「個性休閒與溫和,追求簡單幸福生活」的特質,這也符合我們在另一篇介紹「世界價值觀調查」(World Value Survey, WVS)的調查結果,即澳門人傾向政治冷漠、追求小確幸的特質。但三地青年價值觀調查亦突顯港澳青年看重家人與個體層面,內地則是國家與社會優先的差異。
或者可以說,一位較符合澳門大眾價值觀的青年並不會抗拒回大灣區發展,但如果這位青年較有政治意識,較關心時事,則會如前面那位憂慮內地言論自由的受訪青年般,產生價值觀衝突。
但該三地青年研究只關注更宏觀的價值層面,如果具體到政治層面,三地青年的認知差距又體現在那方面?幸運地,我們有類似的研究可參考。
蘇格拉底與好公民
在討論研究前,先說說我們的觀察。在Podcast受訪青年中,有兩位青年在討論理想生活時都說不想做「快樂的豬」,寧做「痛苦的蘇格拉底」。意思是他/她們寧因有批判思考而不快樂(如哲學家),也不想做隻快樂但不會思考的豬。
其中一位留學回澳青年分別從事過影藝工作與議員助理,但影藝工作讓他看清澳門產業過度依賴政府補助,不思進取的事實;議員助理工作則讓他更了解社會現實。用他的話來說,這些經歷是徹底讓他「絕望」,並最後決定離澳發展。
這些青年主動思考也關心社會,放在任何社會應該都算好青年好公民,但都不同程度地表達對澳門現況的不滿。這是他/她們的問題?還是這些青年不符澳門的價值觀?
澳門大學楊鳴宇教授等人在2019年曾調查香港、澳門、台灣和中國四地大學生,對於何為「好公民 (good citizens)」的看法,與前面研究相似,他們同樣想透過研究了解四地大學生在政治態度上的同與不同。如此,我們也可透過此研究側面了解澳門青年在政治議題上的想法。
首先,透過問卷調查1,300多名兩岸四地大學生後,研究發現四地大學生一般都認同「尊重他人意見」、「認識政治與選舉」、「投票」、「守法」等是成為好公民的基本元素,也就是所謂具有了解政治能力的「內部政治效能感(internal political efficacy)」。
但在外在表達與行為上,何為好公民的標準在兩岸四地則大為不同。
例如台灣學生會將好公民與支持民主自由連結;內地學生則認為好公民是要愛國和重視民族利益;香港學生強調公民義務,甚至提到社會運動的影響;至於澳門學生,既不認為參與政治討論重要,也不覺得一個好公民必須參與和平遊行。
如研究者所說,澳門學生對於好公民的定義在四地中是最模糊與保守的,既不如內地和台灣學生般將好公民與政權連結(民主或愛國),也不像香港般強調實際行動的重要性(如參加遊行)。
結語:所以呢?青年為何離開?
回過頭看,我用兩篇研究想要回答的問題是:為何我們在Podcast對談的青年會對澳門失望,甚至到了想要離開澳門的地步?
通過了解澳門青年的價值觀與對好公民的定義,一個可能(也有點粗暴)的解答是:這些年輕人的想法處處不符合澳門的主流價值觀。他/她們重視的,主流並不重視;他/她們認為的美好生活,似乎在澳門難以實現。
當然,這些青年大概只是澳門少數中的少數,一旦失去這些會批判思考的年輕人,對澳門發展或許不會有太大影響(某些人甚至樂於看到)。
但,痛苦的蘇格拉底也說:「我只知道自己一無所知。」(I know nothing except the fact of my ignorance.)
無知者是誰,澳門的未來會如何,誰又能確切回答呢?
#文章篇數:1️⃣9️⃣0️⃣
#本文同時發布於《論盡》
👉 講座十月場:1949年後英國解密檔案中的澳門 (崔永健 新加坡國立大學歷史學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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