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鐮倉,和愛的人上山下海
雖然家住琦玉,但鐮倉是我們家每年必去的地方。去年帶饃饃醬在鶴岡八幡宮拍七五三,明月院看紅葉,今年便打算去長谷寺。它以一座讓凡人頓覺渺小的巨大觀音像聞名,紅葉也很拿得出手。
八年前的秋天,我和當時的男朋友來過一次長谷寺。我們在夜晚亮燈時進來賞紅葉,驚歎於夜觀紅葉的美。那時因為媽媽生病,我內心彷徨。而這一次來,媽媽身體恢復了,我和男朋友結了婚,並且有了饃饃醬。不知道是不是觀音幫的忙,當年沒有點燈,這次也只在心中默禱,懷著感恩。
長谷寺有一個很深的佛洞,裡面曲曲折折,幽黑的石壁上供奉著形態各異、年代久遠的佛像,在忽閃忽閃的燭光中,想細看也看不清,更增神秘。我擔心饃饃醬害怕,沒料到她很喜歡在洞里鑽來鑽去,鑽完一次又要求再鑽。成年人需要貓著腰走,她不需要。
出了佛洞,我們爬了長谷寺的後山。從最高處可以看到由比濱的海。今天天氣極好,這裡的海灣風浪大概很適合玩帆船。只見藍色的海面上立著星星點點的帆船。饃饃醬一看,就迫不及待要下山趕海。我便和他們分頭行動。老公帶孩子先去沙灘,給我一個鐘頭去探探鐮倉文學館。
來鐮倉的次數數不清,鐮倉文學館卻是第一次來。因為它和別的熱門景點隔了一段距離,我對日本文學並沒有多深的研究,總覺得去了也只是附庸風雅。可是這次有芥川龍之介的特別展。
從長谷寺出來,沿著兩旁都是老店鋪的街道走十分鐘,就到了通往文學館的小路口。從路口開始爬坡,沿途唯有清風作伴,綠樹成蔭,山茶花靜靜盛開。感覺自己不是去參觀一個景點,而是去造訪某個大人物的深宅大院。
來到文學館入口,外面一座門房,花500日元買票。往裡須經過一個小小的石頭修葺的隧道,仿佛穿過它就能穿越時空。
這座淡黃色外墻的三層小洋房就是文學館了。裡面不讓拍照,在玄關放了鞋,並沒有拖鞋可換,參觀者全都光腳走在地毯上。每個展室都不大,進去的人似乎要屏住呼吸來保持安靜。我很慶幸沒有帶饃饃醬來。
館內展示了一些日本大文豪的名著和文房,分時期介紹了鐮倉文學的歷史。芥川龍之介的特別展,展品並不算豐富。
在二樓的走廊盡頭是一間稍大的遊客休息室,擺著幾張椅子。坐在椅子上,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屋外的庭園。這個地方是我最喜歡的。推開窗邊的門,可以走到陽台上。陽台視野絕佳,風景極富層次感。能看到眼前的草坪、周圍環抱的山林和遠處淡藍色的海。
我迫不及待地走出洋房,漫步在寬闊的大草坪上。這座洋房從外面看感覺更好。三島由紀夫以它為舞台描寫出《春雪》裡華族之間的家長裡短恩怨情仇,讓人不免想了解一點當年房子主人的八卦。
這裡原本是前田家的別墅。前田家在江戶時代是加賀藩的大名,明治維新之後,土地歸為國有,當家人被封為侯爵。在鐮倉的這座依山傍海的別墅曾經是第15代當家人前田利嗣的產業之一。他英年早逝,只有一個女兒,家業傳給了上門女婿利為。利為出生於前田家的旁支,15歲作為養子兼女婿入贅到本家。老丈人利嗣的別墅早在1910年就燒毀了,現在見到的是上門女婿利為在1936年重建的。
利為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今年初春,在目黑區美術館舉辦了一場藝術展,展示的是他生前收藏的近代美術作品,名為“前田利為,把春雨視為珍珠的人”。這個名字靈感來自1917年,利為拍攝的一張照片。他細緻地拍出了蜘蛛網上凝結的雨水,並在相冊旁題字“绫真珠”,意思是交叉斜紋上的珍珠。他的個人收藏裏有雷諾阿的油畫、弗朗索瓦龐朋的雕塑和一些反映鄉村野趣的清淡的日本畫。由此可見他是個具有纖細的感性和美學鑒賞力的貴公子。
和大多數華族子弟一樣,他曾就讀於學習院。因為立志從軍,畢業後又進入了中國人耳熟能詳的陸軍士官學校。他有個同級生叫東條英機。據說兩人很不對付,利為曾經評價東條是“腦子不好使看不到將來的男人”,東條反駁,“他是不諳世事的大少爺,他懂個屁!”後來,東條當了首相,利為又來唱衰,“他不是當宰相的料,國家交到他手裡遲早完蛋。”
現在看來,利為的話有幾分道理,但是這位在歐洲留學生活過的貴族軍官于1942年駐守婆羅洲島時死於一場飛機失事。他沒能看到自己的預言成真的那一天。部下找到了他的遺體,劇烈的撞擊之下,想必死狀相當慘烈,他隨身佩戴的名貴軍刀都折了。飛機失事的原因不明,軍方定性為“殉職”。當年日本的稅法規定,戶主戰死的情況下,繼承人免征遺產稅。前田家富得流油,為了免征巨額遺產稅,他的繼承人們想盡辦法要為他爭得一個“戰死”的名分。為此,他們告到了帝國議會,說因為東條英機跟利為不睦,才故意給他安了個“殉職”的名頭。一番扯皮,陸軍最終把利為的死改成了“戰死”,前田家如願以償地免被國家割肉。
鐮倉素以名士雲集而聞名,夏目漱石曾經在圓覺寺參過禪,寫下了名篇《門》;芥川龍之介在橫須賀教書的時期曾住在鐮倉,新婚愛巢也是在這裡搭築;川端康成晚年就住在離這兒一步之遙的長谷。在二戰前後,曾經一度有300多名文藝界名流居住在鐮倉,經常舉辦沙龍,形成了非常濃郁的文學氛圍。所以在1985年,前田家捐出了這座別墅,作為供大眾參觀紀念曾經生活在鐮倉的文學大師們的博物館。
我去的時節已經過了玫瑰盛開的花期,玫瑰花園的玫瑰只有幾朵,但不妨礙別的花開得好。
花園裡有一種花名為“春雪”。十幾年前日本拍了一部《春雪》的電影。當年覺得竹內結子和我心目中的聰子相去甚遠,妻夫木聰卻有清顯的味道。如今妻夫木聰年歲長了,不復當年的美貌,竹內結子更是走得突然,莫名讓人有些懷念起那部《春雪》來。
出了鐮倉文學館,快步往由比濱海灘奔,趕在太陽落山前和老公孩子會合。湘南海岸的夕陽,無論如何想跟最愛的人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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