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文化|《JM 帝国》背后的性别与阶级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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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萨法维

那“高不可攀”的女性被杀死了。​

蒋明辉和他的《JM 帝国》

90后的蒋明辉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中产阶级,毕业于东北一间美术学院。他不像外界所推测的是个找不到女友的宅男。相反,在他绘制“恋童”漫画情节前,他的女儿刚刚出生。同时,他也没有如网友推测般,旅居日本或者发表过民族主义相关的论述。

在《JM 帝国》里被男人所统治的女性似乎都经过精心筛选。她们要么是象征国家权力的女性军官,要么是有着中产职业装扮和欧美面孔的网红名媛。他称呼自己的读者为“勇士”,并称“帝国”需要他的“勇士们”。很明显,在这个JM 世界里,他是主宰者,“勇士们”是他的战士,他们共同拥有、主宰那些支离破碎的女性。蒋明辉的幻想,便是在漫画里将女性形象用极端的性虐、内脏露出、身体残缺等方式摧毁,以供电脑萤幕前的男性购买者,他的“勇士们”自慰。

一本30张图,售价150元人民币,蒋明辉背后没有资本投资或是成组织的团伙协作。然而透过这些年完成的数本画集,蒋获利120万元。R18G的低成本高利润早已不是秘密,在境外平台网站贩售的类似漫画并不少见。一份数十张图的R18G漫画售价在数十至数百元不等。大部分人是和蒋一样的个人作者,而近年来,有组织的工作室也开始慢慢涌现。

《JM 帝国》背后的性别与阶级政治

蒋不是个例,正如我们无法将资本主义时代的卖淫归咎于个人道德的没落。而当有网友举出《JM 帝国》的例子来威胁女权主义者时,蒋的作品更像是一种政治运动。这个运动以原始的性欲望作为基础,它一方面扬言要颠覆从封建到资本主义时代的种种道德秩序,另一方面则毫不掩饰它对暴力占有和压迫的符号崇拜。

这是一个病态的结合体,它犹如16世纪的女巫猎杀运动。在那时,世界迎来了第一次经济危机,市场萎缩、交易停止、人口骤降,以人口拓展为根基的商业资本主义将“杀婴”列为罪名。于是,所有孕妇必须接受登记,传统的避孕和堕胎手法被剥夺。为了让女性服务于人口的再生产,女性的角色被固定在家务劳动的范围内,手工业开始排斥女性。而那些没有遵守性别劳动分工的妇女则被认定为“女巫”。到了17世纪,超过10万“女巫”被处死,她们中的大多数不受困于家庭劳动,比如接生婆、起义者和传播堕胎知识的女性。

首先,JM 等漫画里要表达的是对女性的绝对控制。这样的控制本身就给众多男性带来快感。血腥画面对这些JM追随者所带来的色情反应并不根植于人的生理构造,它有别于av等所带来的情色画面对器官的刺激。相反,它的快感是一种纯粹的社会建构。JM 帝国里呈现了一种性秩序:那些现实里“高不可攀”的女性肉体和尊严被彻底地摧毁。

但是,是“谁”来执行这种摧毁呢?漫画里很少出现男性的形象,而出现的时候也是以丑陋、肥胖、肮脏的面貌反差地呈现在靓丽的女性形象面前。这是没有“我”的画面,作为观众的男性并不带入自己至其中,而是用第三者的姿态观望这样的秩序。它于是成功剥离了这些男性在现实里和自己的母亲、女儿以及女性好友互动的感知,并且巧妙地隐藏了某种自卑情绪,将这样的压迫崇拜聚焦在那“高不可攀”的女性特质上。

这种“高不可攀”本身来自于现实。这种特质以两种面目呈现在男性的凝视面前。一种是肉体的绝对美学,它被资本主义以广告的形式制造出来。在当下,伴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和平台经济的崛起,原本仅仅出现于杂志和电视广告的刻板女性美丽被“淘宝模特”、短视频网红所取代。它们用精修、ps 以及化妆品构造了完美的女性面容,这些形象的反复出现如同造神运动般刺激了男性和女性的欲望,使得他们情愿为消费主义自掏腰包。

而另一种面目,则来自新自由主义式的女性反抗图景。“高不可攀”的精英女性,她们与男性大众的论述鸿沟表面上源于知识,实际上则是阶级。与男性彰显豪车名表不同,消费主义对女性的要求首先侧重于外貌的性吸引力,而阶级经济背景打造的女性外貌呈现出了性吸引力的等级分化。中产大学女生与“白富美”的结合人为地创造了“气质”与审美潮流,而她们的反抗图景看似背离了男权下的传统秩序,实则巩固了基于阶级的资本秩序。与此同时,来源于全球化剥削结构的等级制度与欧美的文化制品更确立了审美的种族观,黑人男与白人女的组合在色情网站的出现频率远高于白人男与黑人女。这种“高不可攀”如同餐厅菜牌上的一张炫目色彩的照片。服务员向顾客推荐当日菜单里最佳的菜式时,这个顾客在选择的是照片,在餐盘上的却是浆糊式的团块:这个在食物图景与不定形的团块似的真实之间的割裂示例了关于女性的现实被分解成了幽灵般无实体的样貌与真实界的剩余物——对这剩余物的痴迷乃是不得不偿还的代价。这一切在刺痛男性情绪的同时,也埋藏着危机。不同背景的男性对此的反应则大不相同。

2019年5月24日下午,南昌市凤凰中大道一名32岁男子万某弟当街捅死一名实习女律师。经过审讯,万某弟自身表述的杀人动机仅仅是想要杀死“一个漂亮女孩”。在万某弟的表述背后,是阶级。万某弟32岁,未婚,平时靠做保安维持生计。但案发前无业,曾于行凶前三天前往南昌铜锣湾广场应聘保安一职。5月24日上午,万某弟来到铜锣湾广场询问自己的招聘。结果一位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表示万某弟身高不够,万某弟反问楼下几个保安的身高也不高,对方表示这批保安是于2016年前招聘的。随后万某弟提出对方赔偿他三天误工费,对方没有同意。应聘失败后,万某弟很生气,踢了一脚办公室的桌子,欲动手打人,被一旁的人拦住。当天下午,万某弟来到红谷滩新区红谷八路,卖掉了自己的手机,在一家彩票店里花光了钱买彩票,也没中到奖。之后,他又把电动车卖掉,返回彩票店花光了钱。下午5点多,万某弟杀死了一个素不相识但很有“气质”的漂亮女生。

JM 帝国之中的女性形象与万某弟的目标相当类似,她们不是作为纯粹的充气娃娃、飞机杯而存在,她们反倒必须是有理性有思想的,这样JM帝国中的凌虐才能激起男性的兴趣。

“男权”的谴责与制度的维系

不过,无论是万某弟的现实杀戮还是蒋明辉第三者式的幻想凝视,他们都遭到了无论男女的一致挞伐。在百度贴吧“反女权”和“男性共同体”等站点,都出现了“JM 不代表男性”以及“男权是为了保护男性,而JM是人类公敌”的论调。众多男性在偷偷阅览黄色制品的同时,又总是大言对色情的深恶痛绝。父权制的性秩序下,男性所追求的享受时常处于矛盾之中,他们依赖于色情制品的生产和消费,同时又时常害怕身边的女性遭受到这种制度的威胁。后者或许会影响到他自己的家庭关系。这样的矛盾可类比于资本家对工人的矛盾心态。资本家雇佣工人来生产价值,然后偷偷抽走其中的剩余价值,但为了维持这个制度本身的存在和再生产,资本家又不得不在工人反抗下适度妥协并维持他们的基本生存。也因此,男人真的能彻底想透过JM 帝国或者万某弟的方式让这个秩序崩溃吗?当然不能,这是他们对女性的统治的基石。为了维持对色情产品的再生产,不断地对女性进行性剥削,男人自身也必须站起来公开反对自己。

而人们之所以对蒋明辉所创造的异质空间如此恐惧与愤怒、反应如此强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部作品带来的威胁与病态的现实社会的焦虑过于相似了,人不会害怕离自己非常遥远的事物。援引创作自由或是小众性癖观点为JM 辩护的观点遭到了大量的攻击与举报。而这也预示了蒋明辉的结局,他被刑事拘留。可是,蒋之外,还有无数创作相关作品的人。作为社会问题,在根本的问题解决前,封禁与抓捕或许只能加剧一些人心中隐秘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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