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的蝴蝶”都被欧洲的青蛙吃掉了

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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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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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八年前,我在北京生活时认识了一个来中国旅行的荷兰男孩,我们有过一小段很美妙的时光。分开时也没有任何牵绊或依恋,轻松又清甜。那时候的我刚刚换第二份工作,在一家媒体的思想版做编辑,他在艺术学院读读设计结合哲学项目的研究生。大概是我们都处于对知识对艺术对政治图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期,分开后还保持了半年左右的联系,常常发信息分享彼此生活里的新鲜事。

我搬来柏林一年半之后,偶然和他重新联系上了。他现在在荷兰一家艺术学院教书,而我在柏林写作。一个月后,他说他要来柏林看我。在约定好这次见面后,他不断发来我们八年前的聊天截图,我们都很意外在当时那种明知道可能再也见不到的情况下,我们竟然保持了那么久、并且质量很高的联系。在那几天对过去回忆不断询唤的过程中,我开始期待这次重逢,不只期待见到他,也期待通过这次重逢捡拾起自己八年前的人生碎片。

我没有去想他是否在亲密关系中,也没有想我们会发生些什么,或者说发生什么我都会觉得不会太坏,短暂的、长久的,或仅仅只是友谊。哪怕仅仅是对着一位失联很多年、曾经共同分享过美好的共同时光的故知讲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就足够令人神往了。在持续了一两周的憧憬中,终于见面了。我们迫不及待地交换这八年空白中彼此经历了什么,然而在一切都感觉很美妙的时候,他云淡风轻地告诉我,他在柏林的这三天时间中后面两天要和他的约会对象住在一起,但是在他见约会对象前的20个小时都属于我。然后他仍然深情地看着我,过来拉我的手。我在震惊之中把手抽了出来,几乎无法相信我刚刚听到了什么,说,what can I say,你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后来的两三个小时气氛没有被彻底打破,我们仍旧沉浸在对旧时光的追溯中,尽管聊到彼此的感情经历时时我就忍不住开始冷嘲热讽欧洲urban cool kids的约会生态,自嘲说我对于这里来说太“保守”了,能找到约会对象的地方大概只剩清真寺了。后来,我没有留他在家里过夜,而是帮他安排了另一个地方,在两点钟的时候我说我要休息了,请他离开我家。他留恋地看着我,我说你在想什么,他说我在想你刚刚说的你现在很保守。我笑了,说我不留你过夜不是因为我保守,而是因为我不再觉得和你的connection特别,它变得没意义了。

在第二天早上,我发消息给他取消了我们原本说好的一起hang out的计划。我说他这种高效的安排让我觉得受到冒犯,我不觉得我们还有必要一起待上一天,我还有很多工作。他回复了一条很长的信息,他说在他一些其他的关系的迷雾中(和前女友的纠缠、和新的约会对象的),他没能更好的去体味对我的感觉,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期待和我的重逢,不敢相信当时的感觉能穿透这些年的时间,见面后的吸引让他觉得猝不及防,但这不是他计划中的,他早应该想到我们的重逢能唤起很多美好的感觉,多么希望当时给它留出了更多的时间,哪怕只是去体味它。他也对于之前没有跟我沟通得更清楚而感到抱歉,让我们处于不同的期待之中。(事实上他来之前反复调整了很多次,从要在我家借住三天,到两天,又改成了一天,后来我意识到他当时是在两个女孩之间做一些时间的盘算吧)。我回复说我没有什么固定的期待,即便我们重新见面是朋友的感觉我也会觉得很珍贵,至少它是真诚的,而不是让我觉得我是超市中供挑选的货物。我已经年纪大到足够辨识自己的感受,知道什么东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傍晚我们短暂地见了一面交接钥匙,他看起来困惑且痛苦,说他不能理解我的反应,一直在问我在发消息中说的一些话是什么意思,他说我们之间的connection对他来说一直都是特别的和真诚的,我为什么会觉得没意义。他表现出的“天真”让我觉得很荒唐,我无法想象我需要为这样的“人之常情”来做自我辩解。他说也许我们就是很不同的人吧,然后开始说他对多边恋的践行。我说,我们最大的区别可能只是,我比你更浪漫。

人和人之间的connection是很珍贵的,它可遇不可求,因为稀缺才美妙,绝不是约会软件中信手拈来的。也正因如此,我努力避免那些无意义的交集,珍惜自己的感受力,小心保护体验到美好事物的能力。而欧洲的urban cool kids自以为很前卫,其实很可怜。在约会软件和各种新潮标签的加持下,性和感情都变得如此易得,也如此异化,最后没有任何connection是特别的,它们都是可以被轻易替代,只是追求一种零度可乐式的快感,提炼其中享乐的部分,摒除掉一切风险。在这样的快感中,恋爱过程被肢解,不再有憧憬期待、求而不得,对美好事物的感受能力也消磨殆尽。

我说我生气的不是他,他怎么过自己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事,我气的是他毁掉了我的回忆、让我前几周所经历的美好的憧憬回想起来像是笑话。我们八年前的回忆有多美好呢?他离开北京去东京,然后从东京回欧洲时在北京有1小时的转机时间,我跑去机场找他,我们在候机厅中的不同角落流连,每5分钟就换一个角落,努力把这一个小时拉长。那是我生命中被拉得最长的一个小时。后来的八年彻底失联,不知道他的动态,但是那候机厅中的一个小时总是不时地闪现出来。他污染了我珍视的回忆,让它再被回想起来时永远会伴随一道阴影。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搬来柏林后,时常感到白人的世界实在是太简单太乏味了。跟他告别后,和也门女友去酒吧聊天,她跟我同时搬来柏林,非常融入柏林的约会生活。我跟她讲完这件事和我的感受后,她突然抱住了我,说她这一年多浸泡在这种约会生活中的自我厌弃感突然找到了原因,"The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are gone, they were eaten by the frogs here! "(“胃里的蝴蝶”相当于中文中“小鹿乱撞”)

我想,如果说这次跨越八年的重逢,让我和过去的自己发生了怎样的碰撞,那大概是感到三十几岁真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什么没有意义,对自己的感受更加诚实,不会糊弄自己去填充别人的自恋。这是我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无法想象的。

第二天晚上,我在家里吃桃子,满嘴香甜,吃完后ake又递给我一颗看起来很美味的花生酥。我说不吃了,我想要桃子的滋味在嘴巴里多留一会。说完后我笑了,这不就是我不喜欢玲琅满目的约会生活的原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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