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閱讀梁朝偉
文｜林喜兒
早前看完《悲情城市》4K修復版，朋友問我感受，「梁朝偉真係好靚仔！」對方給與反眼emoji，對不起，如此經典佳作，竟換來我這個膚淺的觀後感。兩個多小時的電影，非常非常的沉重，鏡頭音樂都值得深思，還有台灣的白色恐怖歷史。不過當林文清出場，內心真是嘩了出來，很久沒在大銀幕看見這張臉。看報導說因為當時的他國語不太好，於是侯孝賢索性把這個角色設定為啞巴，然後又有人說，因為不說話，更能展示他的獨特眼神。是的，人人都說他有電眼。可是，對我來說，靚仔是整體的，不限雙眼。我這一輩從「穿梭機」到《新紮師兄》，見識過其青春佻臉，即使如今行年61歲，有齊白髮與皺紋，亦不掩其精緻五官，眼神隨年月更見深度。曾經有廿來歲的年青人跟我說不覺他靚仔，真的差點反臉。不過好了，說了幾百字，還在談論朝偉有幾靚仔，如果這樣也可寫二千字也無防，也正如我們的朝偉世界的Tony Leung，如果單靠靚仔，也不可能成為亞洲首位演員獲頒威尼斯影展終身成就金獅獎。
說回《悲情城市》，從前看過印象不深，或許是年紀小對台灣歷史沒有認識，這麼多年後首次在大銀幕看，才明白其厲害與重要之處，當年便榮獲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電影在1989 年上演，即是《新紮師兄》系列、《鹿鼎記》不久，從最通俗的電視劇到侯孝賢的電影，是十級跳還是轉換航道? 其實也不算是，雖然梁朝偉在八十年代中已開始拍電影，《癲佬正傳》（1986）、《地下情》（1986）、《人民英雄》（1987）等等，到90年代開始脫離電視，全身投入五光十色多元的港產片世界，《喋血街頭》，《亞飛與亞基》、《風塵三俠》等等，當然還有王家衞系列，黑幫片笑片藝術甚麼也有，大概沒有苦心經營要得獎這回事。事實上，香港演員的故事，不像荷里活，很多是由誤打誤撞開始，甚麼陪朋友參加港姐參加藝訓班，梁朝偉正是被當時的好友周星馳拉著去報名。不是科班，甚至沒有科班，那年頭，TVB 成了所謂的「木人巷」，梁朝偉跟大部份八九十年代的明星軌跡一樣，加入TVB藝員訓練班，畢業由咖哩菲開始，然後看彩數看運氣有沒有被選中，從兒童節目430 穿梭機主持開始，很快便獲垂青，從主角的弟弟和朋友，像《香城浪子》（1982） 中是湯鎮業的弟弟，《北斗雙雄》（1983）跟周潤發做對手，到1984 年開始擔正，《新紮師兄》、《鹿鼎記》（1984） 令他成為最up and coming 的新星，是「五虎」中最年輕的一個。
而在TVB的日子真的忙碌得很，要拍劇做主持唱歌，華星的《朦朧夜雨裡》之前，更早的是《新紮師兄》續集主題曲。那個時代的香港明星，唱歌的大多會去演戲，演戲的只要夠紅也會出唱片，「歌影視三棲」這個label極其流行，總之用盡你的名氣，賺到盡適用於任何行業，你看發哥也有《十二分十分吋》。不過梁朝偉倒也有認認真真唱起歌來，Grunge look的 「瀟瀟灑灑給我瀟灑的上機」（《一生一心》）外還有國語專輯，當時港星在台灣（以至亞洲）是可等受歡迎，周治平為他炮製了兩張頗為叫好的專輯，《一天一點愛戀》（1993）、《為情所困》（1994），「你是如此難以忘記」後來更有多人翻唱。至於歌藝，不用討論吧，朝偉是看不是聽的，看MV已很滿足。說起MV，記得《為情所困》MV的女主角周嘉玲，就是拍攝《重慶森林》時傳出的緋聞。好了，女觀眾女影迷談梁朝偉怎能不談身邊的女伴。小時候熟讀娛樂版八卦雜誌，追看細細本的「金電視」、「大眾電視」，認識「銀幕情侶」、「戲假真情」這些詞語，看《新紮師兄》有齊姓張姓曾姓劉的，有當時是真後來是真又有疑幻疑真。曾經認為梁朝偉是初戀情人這件事可說是終身成就，也有在《花樣年華》時期有過高度的期許，姓張的總比姓劉匹配吧。不過如今人家既成老夫老妻，也不要再幻想了，就專心看電影吧。
這一次梁朝偉揚威海外，終身成就被肯定，小時候看電視，跟著他成長的香港人感受自然深，畢竟我們不只愛看侯孝賢、王家衛、李安鏡頭下的梁朝偉，更愛《無間道》的陳永仁、甚至是《東成西就》的「孖潤腸」，既有歐洲風味，又有地道感覺。當他跳出電視圈，又拿了無數最佳男主角，專心一致拍電影時，曝光率越來越低，大眾才知道原來真正的他是低調和內向，偶然從少量的訪問中得知嗜好是運動和看書，生活簡單，又會因為準備角色下很多的功夫，看書學詠春學彈琴，即使15歲便輟學，依然能在國際舞台說著流利英語，不需要開展覽也令人覺得sophisticated。我知，粉絲總是盲目的，卻也知道近日傳媒替他翻了舊賬，關於六四的言論，內心的確有點掙扎，基於疑點歸於被告，沉默總比亂說話好，也放過自己放過別人，只是緊記世上沒有完美的偶像，也不要過份幻想。這個肖虎的巨蟹座終究是甚麼人，我們沒法得知，只知道他繼續拍電影，在威尼斯影展的頒獎禮台上真情流露，向世界說感謝香港電影的培養。
記得今年初威尼斯影展剛公佈他獲得終身成就獎，某天在某辦公室聽到有人閒聊，A說：
「梁朝偉做啲角色都唔使點演。」，B說：「人地攞獎個啲你無睇啫。」，然後A回答：
「我覺得最需要演係《行運超人》。」
香港，就只此一個梁朝偉。
林喜兒
曾任職副刊記者及編輯，從時裝潮流到旅遊玩樂，從藝術文化到人物專訪。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努力書寫香港，記住香港。 著有《七層足印－李鄭屋徙置區口述歷史》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