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家是什麼

好像，家這個字對於每個人都很重要，無論種族，性別，國籍，是童年以及少年時代的作文中一定會出現的題目。但是，直到某一天，知道了這個世界，有很多很多人，從離開家的那一刻，就再也沒有回去。就像我的外公。他作為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最嚴肅的長輩，所有關於他的故事都是所謂傳聞。比如，我媽說，我外公當年從深山中走了三天三夜，來到北京上大學，從此之後再沒有回去過。比如，當年外公是來自當地的大家族，他們的家族裡有自己的小學，有從影視劇中才看得到的祠堂，云云。總之，彼時，外公已經七十歲。五十年間從未回家去。不可思議。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邊像外公一樣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他們和我同歲，但是十幾年都沒有回家。在後來，自己也好像變成了這樣的人。大學選了很遠的城市，因為受不了和家裡吵架，不服管教，無論誰說，從不受教。即使是現在變成了還不錯的中年人，對於少時和父母一起生活的記憶，早就學會了自主過濾，帶上了的有些過度的理解和尊重，卻依然不會是書裡講的那般溫柔的顏色。那片淨土，總有陰霾。

所以，我越走越遠，走到了海的另一邊。幾年才回家一次。我不知道家對於我說是什麼。漂泊太久，人會像一顆失去核心的種子，關於那些懷念故土感情，無論如何用力也很難萌芽。去年回國，外婆去世。時隔一年，還是會夢到她，一些記憶避之不及的翻騰上來，會回到記憶最早出現的那個家中，閃回很多瑣碎，真實且可怕。可能，因為她是我童年中對我最偏心的長輩。她的離開，順便帶走了我的部分靈魂，變得愚鈍，以至於葬禮上沒能掉下一滴眼淚。

總之，這些和家相關的記憶，隨著我愛的人們陸續去世，那個由童年碎片堆疊起來的地方，反而成了痛苦的來源。哪怕那些還在的人，我們時常聯繫，但是我深知，他們也會在某一天變成只能存在於我記憶中那些碎片，無論我同他們誰先離開，結局都是一樣。

所以，家這個詞，如今看來，竟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存在。苦樂參半，也許。它就是那種明知會痛，也還是忍不住反覆觸碰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