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 父親的聲音

父親在2019年的時候，突發腦出血。挺嚴重的，當時已經造成腦疝。發現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緊急送到醫院之後，做了開顱手術。最終把命救回來了，但是落下了終身殘疾。現在平時只能坐輪椅，右邊肢體偏癱，語言表達困難，理解力嚴重缺失。

每天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輪椅上發呆，有時也會用左手自己推著輪子在家裏到處逛逛，或者自己看看電視。但最常做的事情還是發呆。偶爾想大小便了或者想吃飯休息了，他就會喊我母親。每次能說的話基本上不會超過3個字，更加無法奢望他能説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其實最辛苦的人是我母親。

我和我妹每天上班之後，就只剩我母親一個人在家照顧他。我母親也是那種很傳統的潮汕女人，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每天都悉心照料我父親的起居，而且每次都是面帶笑容地和我父親説話，儘管我父親無法用句子回應，大部分時候連詞語回應也沒有。

我不止一次想過：究竟我父親現在的意識如何，他心裏在想什麽？我也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我是父親的話，遇到同樣的事情，我會不會很想一死了之？

我可能會。

也許死了還比較仁慈。

但我同時也是一個非常雙標的人，站在我的角度，我依然希望我父親長命百歲，即使後半輩子需要以這個狀態老去。無他，只是滿足我内心那點孝心而已。而我對孝順的理解，當然也僅僅如此而已。只是希望他能盡量久地陪伴在我身邊。

説來我已經將近4年沒有聽過我父親完整地主動和我說一句完整的話語，我聽得最多的就是他喊我母親的名字，還有“不要”、“嗯”。最近他偶爾還會説出一些他想吃的食物的名字。我真的很想聼聼他對我說一句話，清醒地說一句話。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第一次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父親親生的時候，是在看到他年輕的照片時，或者別人說自己在電話裏面的聲音跟父親的聲音簡直一摸一樣時。我以前整理家裏的照片是，發現我跟父親年輕時的樣子真是有幾分神似。在以前幫父親接電話的時候，對方不止一次誤以爲我就是父親本人。真的很奇妙，那時的感覺就是，哦，我還真是父親親生的。

又回想起父親生病的前1年清明節，他帶著我回老家掃墓。那時我第一次回去為祖先掃墓，以前都是我父親自己一個人去而已。看著自己的祖父和先人的墓碑，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更加强烈了。我看著父親那胖胖的身影在很仔細地清潔墓碑，我突然很想跟那些未曾謀面的仙人説説我父親的好話。希望他們知道我父親雖然在社會上不算一個成功人士，甚至算失敗人士，但他把我和我妹妹養大了，我和我妹妹沒有學壞，這就夠了。

雖然父親很久用不了手機了，但他的微信我一直都替他保留著，所有的聊天記錄也沒有刪除。有時打開他的微信，進入他某些對話中，點開他的語音，依然可以聽到生病前的他的聲音。那個和我很相似的聲音，依然清楚、中氣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