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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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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哀,和早逝的美人儿们

野生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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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花溺死在河畔的奥菲利亚,《情书》里的红蜻蜓,在柏林高楼上后坠的李缇,直子、初美和佐伯......

觉得天才与美人儿的“早逝”是个极美的意象。那些文学与影像作品里的人物,总是一个个从脑海里闪过,光影四溅。堆砌一些人物,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美丽事物的早夭与毁灭似乎格外为文学世界所偏爱,也被造物主所青睐有加。

事物的毁灭本身是稀松平常的,每天都在发生,很难引起大家的注意力。只有美好事物的毁灭,才最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这与悲剧“把美好事物撕碎给你看”的精神内核暗合,毁灭本身的艺术性也在一瞬间飞升。

樱花的花期为期7天,绽放和凋零都利落爽快。正是樱花的这种自然属性,使它天然地成为物哀美学的精神外化代表:美丽,易碎。比如《源氏物语》里红颜薄命的紫姬,被紫式部赋予樱花的符号。又比如樱花之神,木花咲耶姬。当耶姬被献给天神之后,天神的寿命从此变得如人类一般短暂(樱花的日文读音是sakura,而咲的读音是saku,本身是“开”的意思。为避免樱花的短命寓意,日本人名多避用“樱”而代之以“咲”)。

曾读到过一个故事,讲一个十六岁的日本女孩走在樱花树下,突然感叹樱花的绚烂与繁盛,于是自戕。其实她的生命并没什么不可承受的悲伤,值得她以这样决绝的姿态自毁。唯一的理由是,樱花树下这一刻的美丽令她无法承受。

“美使人万念俱灰,因为我们是多么希望这种刹那的永恒持续下去。”原来凝视美的时间太久,人也会心神恍惚,不经意间,已经站在深渊边缘。

那是三岛由纪夫笔下的金阁寺,飞檐明柱,彩绘金箔,熠熠煌煌,却在熊熊大火中辉煌地分崩离析。

那是淹没在火山灰中的庞贝城,是巴黎圣母院在大火中破碎的玫瑰花窗,还有海晏堂里失散的十二生肖铜首。

那是在河岸里捧花而死的奥菲利亚。


那是村上春树笔下的一个个薄命美人儿。

《天黑以后》中的杂质模特浅井爱丽,不堪承受彼方世界的无形暴力,永久地迷失,在房间中无声地沉睡,不知归期。

诗意漫溢的直子,在阿美寮的森林里拿绳子结束了生命,像是追随她十七岁便离自己而去的青梅竹马木月,又像是追随她那十一岁便自杀的姐姐。在渡边眼中近乎完美的初美,也选择突兀地自杀,像是献祭自己对浪子永泽无望的爱(《挪威的森林》)。

身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少女佐伯,梦幻似画,才气逼人,却在男友死后,永远留在了十五岁,日日在房间里凝望海边的少年卡夫卡(《海边的卡夫卡》)。此后的图书馆馆主佐伯,美则美矣,可是自身的一部分永久地缺失了。她不过是少女时代残存的一点影子。

《献给已故的公主》的女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恃宠而骄张扬跋扈,是被宠坏的美丽公主,却在自己孩子意外死去后,光芒不再,甚至面目全非。犹记得我第一次读这个故事时的一身冷汗。公主像是个残酷的隐喻,寓意着我们每个人在长大过程中一点点被损毁的命运。

《颐和园》的画面,从最初便闪烁着令人着迷的死亡气息——可我本以为死去的应该是是主角余虹或周伟。毕竟余虹烂漫又叛逆,自我意识强烈,自带毁灭性倾向的灵魂太过灼热。毕竟她对爱情飞蛾扑 火,无所保留,曾对周伟说出“我们分手吧,我太爱你了”这样的奇句。可我没想到最后却是李缇选择了走向毁灭的路。89年后,柏林墙倒塌,啤酒,鲜花,墙上的喷绘涂鸦,新时代的生命力如涨潮的海水弥漫过所有人。李缇站在德国柏林的高楼上,背身面对街道的车水马龙,镇定地望着周伟和若古,嘴角微扬,向后坠去。



这时我才意识到,李缇比余虹更纯粹,她对自由的追求过于强烈,以至于她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私心放几张余虹)


李缇的墓碑上写到,“无论自由相爱与否,人人死而平等。“此时,死亡成为了荒诞世界中唯一的一片净土,让人摆脱彼方世界的一切不洁净,挣脱罪恶与束缚。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我又想起《情书》里早逝的少年藤井树,他的死将日本的物哀美学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个隆冬,女藤井树在冰面上轻盈滑过,在冰封之中,看到一枚死在夏天的红蜻蜓。蜻蜓翅膀张开,欲挣破冰面翩翩飞走,通体红色在冰天雪地之中兀自闪耀。红色是生命之绚丽,却也象征了生命之脆弱易碎。红蜻蜓像是男少年藤井树的生命,又似乎是女主对男藤井树的记忆,纯净如雪。




这样的清单还可以无尽地列下去。如《巴黎圣母院》的爱斯梅拉达,如《百年孤独》里美人儿蕾梅黛丝的仙逝,如《赎罪》里在二战中天人永隔的男女主,如《红楼梦》里香魂飘散的黛玉......

《致青春》里阮莞曾说,她的愿望是“青春永驻”,而她竟一语成谶,死于赶去见初恋赵世勇的车祸上。

所幸,她的死这让她免于时间判下的无期徒刑。在电影结尾,所有人都因青春不再而面目全非的时候,阮莞的形象停在了那个二十几岁青春的模样,眉眼依旧顾盼生姿,鲜妍不朽。郑微轻轻地说,“阮阮,只有你的青春是永不腐朽的。”

只有她的青春,没有尽头,绵延无边如江河。只有她的青春,没有在结束之后面目全非。


与前文种种相反的,目睹美丽事物衰亡的过程,像是凌迟在心头,刀刀不致命,却刀刀无情。

《花束般的恋爱》里两个文艺青年的爱情像是都市里的乌托邦,可是两人却在谋生的压力下走向散场,热爱文学之青年成为平庸的大人。原来成人间真正的离别没有争吵,分手无声无息却震耳欲聋。

生活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劈在身上,一点不痛,却在日复一日把人的锋芒棱角磨掉,逼人们钻进规定的模具里。直到哪一天,我们被生活招安,落入庸常之海。

《海边的曼彻斯特》的剧情没有大起大落,但是所有人的日子都单薄得像是空壳。这样似水般的压抑感,让人想要在万籁俱寂里绝望嘶吼。隐忍的痛,缄默难言的创伤,劫后余生之后是苟延残喘,在不见阳光的角落里潜滋暗长的晦暗情绪。风雪交杂的小镇里望不见大海。初春的雪融化之后没有春花盛开,雪水与土混在一起成了污秽的泥水,黏腻不堪。贯穿全片的灰色调,绝望地令人窒息。

村上说,平庸这东西就如同白衬衣上的污痕,一旦染上便永远无法洗掉。可是与平庸搏斗显然是势单力薄且无望的。我曾经在日记本里认真地写道,“我无比痛恨生活每一个贫瘠的侧面。”可是我却不得不被挤压在一个个贫瘠的瞬间,透不过气来。

我看到生命——哪怕绚烂喧闹如夏花的生命,在道路尽头,依旧是衰老、麻木和消亡。

说来令人失笑,二十岁生日过后,我开始意识到人生是不可逆的路程,也竟然频繁地想到变老的可怕。这种恐惧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对时光流逝的危机感却依旧日复一日袭来。

要怎么才能逃离生活的捶打,怎么才能不在青春耗尽之后成为一个面目可憎的大人?要怎么样才能免受皱纹和白发的侵吞?我没有想出万全之策,但至少在虚构的文学世界里,唯一的途径,或许只有,提前离场。

那一个个人物的故事告诉我们,辉煌至极然后戛然而止,远好过温水煮青蛙般的麻木生活。

大多数人总是缺乏那些惊奇的际遇,我们依旧在框子中生活。我们只得借助文艺作品里的人物,去间接的喟叹生命之灿烂和无常。



CC BY-NC-ND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