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你能一直幸運下去

“Self destructive is the weirdest nature of human being.”



「Sorry，我英文不好。」



他乾咳一聲，餐巾抹過微白的唇，然後放在膝上。那膝頭有多少歲了，上樓梯會否發聲，軟骨組織已經磨蝕了麼？我不清楚。



「自我毀滅是人類最怪異的特質。各種生物都在為求生而努力著，唯獨人類，會有在生命未應終結時自行了斷的傾向。你知道為什麼嗎？ 」



我不知道。就連你頭上的髮絲何時變白何時脫盡也不知道。



「你知道尼采吧。」



「『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

我只記得這一句，其他什麼超人與永劫輪迴的我都不相信。



「有些眼睛不應打開。它一直關上自有它的原因，你若是因爲好奇或一時興致而張開，之後能否關上也不由你控制。」



我翻開桌上的糖罐，為黑咖啡添上一顆白糖。果然是不錯的餐廳，糖沒有受潮，咖啡味道也不錯。



「對不起，我不只英文不好，連腦筋也不太靈活。」



他笑一笑，像經歷過二戰後仍能找到相信人性的理由的那種笑容。



「人，會討厭自己，是因為他看過自己最差劣的念頭。是先有陰暗面，還是先有看見的意識，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該看你不應看的東西。」



我想了想。我沒有陰暗面，也沒有面對不了的部分，就如世上99%的人一樣，能在早上起床，晚上睡去。很少失眠，也很少做夢，少得連做過的夢也能記住。



「你做過最深刻的夢是什麼？」



「嗯⋯⋯都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告訴我。」



我把咖啡喝乾，杯底留著淡淡的啡色，那是怎樣也喝不到的部分。



「一個平凡的早上，我走在無人的街道。沒有匆忙的上班族，也沒有帶孩子的父母，有的只有空空如也的店舖。起初我覺得奇怪，但正如人生許多的變化一般，很快我就習慣起來，甚至喜歡。我一個人走進便利店，把想吃的零食都打開，把每罐啤酒都嚐過，九成的味道都像狗尿一般，但沒差，反正我沒付出過什麼。然後走到電影院，放掉所有正在上畫的電影，從Citizen Kane到Fight Club，以至所有的商業電影都看過一遍。因為沒有他人的存在，時間的流逝變得不明顯。身體也沒有特別的變化，感覺我會永遠生存下去。直至有天，我在醫院把玩手術用具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到殮房去吧。』嗯，到殮房去吧。然後在那冰冷得彷似會結霜的藍調空房，我看到了自己。頭半禿，腳板滿佈變藍血脈的自己。『我已經死了。』原來我已經死了⋯⋯然後我醒來。不過，就是這樣平凡的夢。」



他墮入沉思，從眉宇間找不到任何思緒的線索，像一幅缺乏天分的畫家所畫的肖像畫。



「你是幸運的人。但願你能一直幸運下去。」



那晚的帳單由他解決。然後我很少再看到他，聽說他在大陸公幹時，沾上一些不能在媒體出現的麻煩。到我收到他的最後消息時，已是他離開人世後的五年。



「但願你能一直幸運下去。」



至今，我還是睡著無夢的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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