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世界我儿子需要了解的事（四）

关于东西你得知道的

没错，有人昨晚用钥匙把咱们家车的一侧整个给划花了。

但是，唉，淡定。我不会为这事发火。

事已至此，显然发火是没必要的。做这事的人肯定有他的原因，可能过了糟糕的一天，或许是女朋友提出了分手，也可能是他支持了托特纳姆热刺队。我们不应该评判，人得有同情心。

况且，这只是一辆车，一件东西而已。

你以后会知道，人一生中会收集很多东西，所以不能沉迷并身陷其中。这不健康，一个名叫乔治·卡林（注：George Carlin， 美国上世纪中后期著名喜剧演员）的聪明人在你出生很久之前就告诉了你爸爸这点。现在你学习一下也应同样有收获。

你将会有巨量无比的东西。

小玩意、大东西。东西的存在就是为了制造更多东西，是为了被放在其他东西里面。东西有时甚至就是为了成为不是东西的东西，当你站在收银台前，一个身上散发着宿醉味道，头发上挂着奶酪球碎渣的暑期打工仔（注：瑞典人暑期都有一个月左右的假，这时会有很多16岁+的青少年来顶替一些简单工种，如服务类，同时获得接触真实工作的机会）鄙视地看着你，问你是否“有这些东西需要的东西？”然后你惊讶地问是哪些东西，然后他慢慢地摇头，让你觉得他能把整个头都扭到另一边去。他吸着鼻子说：“配件！如果没有配件，这个东西就没用！如果没有配件，这根本就不是个东西！没有配件，它就是个...玩意儿。”

他说“玩意儿”的那腔调就像你奶奶说一个很难听的骂人单词一样，仿佛是从他嘴里吐出来一般。在你以为他知道这东西，并请他拿来这配件给看看时，他高声叹口气，大叫着说你之前应该直接说清楚！现在他得检查库存，才知道是否还有这些东西！你开始感到他真的在找起东西来，但却不是你指给他看的东西。

人们喜欢东西，新东西，更新的东西，用来取代旧东西的东西和变成复古东西的旧东西，并开始使用这复古的旧东西，而不是新东西。这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有时候我们必须清掉一些东西为新东西腾出地方，但从那时起便开始怀念旧东西，于是又造个假装是旧东西的新东西。好比我们在跑步机上放上视频播放设备，在里面播放一棵棵树的视频，以便感觉到自己是在森林里奔跑。当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们不一开始就在森林里跑步呢？”你这么想完全没错。但你不明白的是，人们不得不砍掉森林里的树，因为我们需要在那里建高速公路，这样我们才可以开车去健身房，你懂了吗？当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们必须砍掉树木？”但是我的天，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呢？这些树就立在那里，比高速公路要高大，我们过不去，也不能从下面钻过去，还不能穿过去。你觉得情形这像什么？莫拉·特斯克（注：瑞典1980年代的说唱乐队）的歌吗？

但刚才这些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所以让我澄清一下，我不生那个划伤了咱们家车的那个人的气。让我澄清一下，车不过就是件东西而已。

东西永远不会比人更重要，比如你。我为了给你留出空间，已经扔掉了我所有的东西，因为你的东西更重要。我的天，你怎么有这么多东西啊。我们这些有孩子的父母总是抱怨你们的东西多：“天啊，一个孩子怎么有那么多的东西！”我们一见到其他有孩子的父母就会这么说，好像这是你们的错，好像这些东西是你们买的似的。好像是你们在商店里看着一块带有幽灵图案的黑色橡胶垫，价格是659克朗，心想：“如果我不买这个东西，会是一个坏爸爸吗？”

那售货员还咧嘴笑笑，拍拍这男人的背，大声喊道：“孩子的安全能用价值衡量吗？对不对？”男人完全没有回一个微笑，因为他明显得买。上面标着659克朗，然后这男人就买了这个垃圾，因为他不想成为一个坏爸爸。

你应该知道家里有多少垃圾。最烂的垃圾实际上还是在你出生之前我们买的，一个带扬声器的羊，声称能模拟鲸鱼唱歌的声音，可以让你睡得更好。可为什么这垃圾不做成一个鲸鱼的形状呢？你知道吗？这事至今仍然困扰着我。

周围到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多数甚至都算不上是正经的东西，只是垃圾而已。但凡有了孩子，就需要各种东西来应付一切。人们需要特殊的破烂，只为了让它们与已有的破烂兼容。车上的、餐桌上、浴室的各种破烂东西。你得了解一下我们需要多少东西来处理便便。我回家后你妈问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买了尿布吗？”我说：“当然买了！”她从袋子里拿出来检查，样子看来非常怀疑，她读着包装上的字，说：“6-9个月的婴儿？”我说：“那不就是个建议嘛...”她说：“他才9天大！”我说：“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多大吗？！”她说：“显然不知道！！！”她又看看购物袋里面说：“这些湿巾有香味？”我说：“没有。”她说：“有！”我说：“没有。”她说：“上面明明写着'有香味'。”我说：“厂家只是希望你相信这个而已！”她再次看了看购物袋里面说：“这是什么？”我说：“我想是一个球形烧烤炉的防雨罩吧。”她说，“你买一个球形烧烤炉的防雨罩是...”我说，“因为我慌得要死！懂了吗？！”

她说：“行...行了。”然后翻了个白眼。我说，“你翻白眼！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情况！有500种他妈的尿布可选！婴儿用品区就跟个巨型飞机停机库一样，我试着找到你想要的那种，但品种太多了！有香味的，没有香味的，有小熊维尼的，没有小熊维尼的，有魔术贴的，有弹性的，像裤子的，不像裤子的，有可以防过敏的，有的买完可以送电子游戏的，或是可以获得北欧航空公司积分的...真他妈的！”她说：“你冷静点！”我说：“你冷静点。”她说：“你干嘛这么生气？”我说：“因为好多其他人的父亲也来买尿布！他们都啪啪地清楚知道要买哪种，然后砰砰两下地放进购物篮里！我呢，站在那儿像个小丑一样拿不定主意，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所以最就随便拿了几样！”

你妈妈不能理解这种体会，她在家里靠在哺乳枕（注：一种在哺乳时使用的可以侧卧的靠枕）上像个官僚一样下着指令，可实际在战场上才是真正的考验！ 在丛林里，人们只有几秒钟时间做出正确的决定！

然而一切都很糟糕，我身陷一堆破烂之中。本以自己会成为那个年轻的酷爸爸，可以轻松应对一切，但有一天，我站在婴儿食品货架前，发现差不多有七种不同的母乳替代奶粉时，只想躺在地上哭泣。

所以，唉。

我不为汽车上的划痕而生气，我不会因为不得不打电话给保险公司和修车厂而生气。我也不会为这车正在重新喷漆，我们一个多星期内没有自己的车可用而生气。

我只为孩子出生后需要的一半东西都还没准备好生气，而这些都得弄好，需要拧螺丝、固定并且能使用，可现在整个门厅最后看起来却像马盖先（注：美剧《玉面飞龙》主角的名字）在那位从不扔报纸的老太太家的浴缸里刚吸过黑阿富汗（注：一种辛辣味烟草）一样（乱）。

我的整个周末就像《万能阿曼》里的一集，迪士尼不再拍续集，因为阿曼失控了，他开始叫嚷着令人发指的话语，威胁着“打烂这个做了j#%&a k#指导的傻#%&t，#%&t的下巴！”（注：原文使用这些符号，表达一种语无伦次的咒骂）

所以我不生那个划了车的人的气，一点都不。

我不为保险公司某个理赔员引述“可能类似钥匙的物品”划过整个后车箱、后门，部分前门这段话而生气。

我不为所有的办事程序问题生气，不为这些破事生气。

但有件小小的事情，我还是想让这位某人知道。那就是，为了我们全家能在租来的车上一起出门，今天我不得不再花一个小时去安装儿童座椅。我真想找来那个划车的家伙并杀了他。

但是，唉。否则我是不生气的。

在成为父母之前，我以为所有的父母都是超级英雄。虽然觉得一切与孩子有关的事情似乎都很混乱和麻烦，但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些自然都能解决。在被儿童保健中心的毒舌护士呛了一口，或者遇到事故后醒来发现自己有一副钢筋铁骨，这些都能解决。但事实并非如此，到目前为止，我所看到唯一的父母超能力，是你妈妈在怀孕期间嗅觉变得极其灵敏。但是，说实话，这确实是个最没有用处的超能力，而且为此我差不多一年都不可以在家里煎培根。

而在没有超能力的情况下，带着你的刚出生的儿子从医院回家，只感到被抛弃和恐惧。当医院工作人员让你从产房出院时，你看着他们，仿佛他们要把你留在沙漠里等死，就像电影《我是传奇》结尾处那对母子来到的最后一个幸存者村庄的大门口时被拒绝一样。

回到家，我坐着看你睡觉，想知道现在到底是谁要为这个小家伙负责。因为按理说不可能是我们，我是个直接从纸盒里喝果汁的人，而你妈从不会把DVD放回盒子里。我们俩都不是能做养孩子的料，这事应该有人提前做些测试看是否合格。我不想干了！《模拟人生2》出来的时候，我就不玩了，因为我觉得责任有点大，我很确定自己不是为人父母的那块料。

可现在怎么办呢？

惊慌失措下买各种东西，我能做的就是这个。

符合人体工程学、生态学、教育学和解剖学的东西，但凡听到 “你们必须要有一个这样的东西！”时，马上就会想 “对，我们可能得这么做，这应该是有意义的。”于是毛绒玩具、激光温度计、出牙环、炉子上的防溅板、看起来像赫特人贾巴的小便盆，还有一只塑料乌龟——用棍子戳它的屁股，就可以演奏莫扎特。这就像一个喝醉的人在看电视购物，由于缺一个可以把葱韭切成星星状的工具而觉得自己的生活还不够完整。或者像是在泰国呆了两个星期后，意识到自己更适合扎脏辫儿。

于是我就买了以上所有的东西，接着又买了其他东西。为了能用个东西来第一次记录你的成长，便买了手机、摄像机和电脑，仿佛你是一项科学实验本身。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什么能比iPhone 的出现更彻底地改变我们这一代人的社交方式，它有自拍功能，所以我们俩此时就坐在对方旁边，可我却通过手机屏幕在看着你。

我就这么坚持不懈地买东西。

我还成了那些以为自己的孩子是天才的父母之一，因为我儿子竟然会自己调高音响的音量。在花7000克朗买了一个iPad后，我发现一岁半的儿子居然知道如何打开上面的按键锁，于是立刻打电话给门萨组织（认定高智商儿童的机构）。可电话另一头的女人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表明，但从她紧缩的呼吸中却能感到，她想大叫一声：“ 这不过就一个按键锁，又不是能治愈前列腺癌的遗传密码，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按键锁。你想过没有，其实你的孩子并不是天才，只是你本人比较笨罢了！”

她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没有，但不难猜到她就是这个意思。而正是在这种时刻我会觉得也许我们给你的东西太多了。也许我们一直在给你一些不需要的东西，给了你错误的价值观。我做了一个糟糕的榜样。

哦，天哪，我不会杀了那划汽车的家伙。我的脑子没坏，虽然这不过是个谚语。

一辆车而已。

我要理性地解决这个冲突，找到这个人，进行实事求是的讨论，说清楚我对其行为的不满。最多，也许可能会趁此人不在家的时候闯进他的公寓，打翻他的空手道奖杯。

像个成年人那样。

因为这车不过......你知道的….就是个东西而已。

不过，现在我们是在认真讨论这个问题，

现在我也真的在想，等一周后从修车店取车时，我又不得不把租来的车还回去。

然后我就得把那个该死的婴儿座椅安装回咱们家的车里。

给我一秒钟想想。

好吧，我会杀了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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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入园注册日

我得说自己是没有什么偏好，绝对没有。

我不想给你任何压力，告诉你我认为应该和哪个孩子做朋友，你当然应该自己选。

我想说的一件事是，在参观幼儿园的过程中，你们老师解释说在注册时，他们会要求家长们在另一个房间稍坐一会儿。

有一位家长立即问："在哪个房间？"，而且在随后整个参观过程中，他就一直拿着iPhone在那个房间来回走，查看哪里的4G信号覆盖最好。

我没想给你施加任何压力或别的什么。

但我认为那个家长和我会相处得很好。我要说的就是这事。

你什么也没说，可我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

对，在你是12周大的婴儿时。

我早上起床，时间刚过五点，我把你抱起来，走到门厅里，在门框上磕到自己的脚趾，头也同时撞到灯上。走进洗手间时，膝盖又碰在门上。我把你放在换尿布台子上，同时弄翻了一堆小毛巾。我一边弯腰捡起这堆小毛巾，一边要用手去扶住躺在换尿布台上的你，可又不小心戳到了你的眼睛，你生气了。 我的头一下又撞到了换尿布台的下面。转身去开水龙头时，我把两个香水瓶碰进了洗手台里，一个打破了，你的裤子也被我弄掉在地上。

我一面扶着在换尿布台上的你，一面要打湿毛巾还要小心不被玻璃碎片割伤。在避免碰翻浴室柜里的其他物品的同时，我试着用脚趾从地板上勾起了你的裤子。当我终于成功地给你穿好裤子后，却发现还没有给你穿上尿布。于是我给你脱下裤子，穿好尿布，结束此时又打翻了一篮子的护肤品。我只好又用脚趾一个个地捡起那些小瓶子，可不小心手指却弄到你的鼻子里，你又生气了。

当我终于弄好这一切，关掉水龙头，放好护肤品，抱起你回到房间，把你放到的床上时，发现我把尿布给你穿反了，而且你还没穿裤子。

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用一种疑惑的表情看着我。我们的目光相遇了。

你是否知道有些父母曾说他们能准确地感觉到孩子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这事吗？

此时我开始有一种不舒服的预感，觉得你会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最弱的那一环，再见吧。”

请适当评价一个可实践的玩笑

假设你和我在附近超市里遇到一个朋友，他有一个和你同龄的女儿。而他的女友在稍远处的鱼类柜台忙着采买。他和我迅速想出一个极为有趣的主意，那就是趁她看不到的时候，把两个孩子调换到对方的婴儿手推车里，看她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发现这事。

我们再假设我本人有点过度兴奋，把他们放在你的手推车里的女儿推着跑开并且躲起来。

我们还可以设想，我实际上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朋友的女友，那么想象一下，当她五秒钟后从鱼类柜台转过身来时，看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她的男友站在你身边傻笑（我和她的男友曾经是这么以为的）。正相反，我们应该想到她看到的第一件事是一个她从未见过面的，胖乎乎的斯科纳人（注：瑞典南方人）正带着她一岁大的女儿沿着乳制品柜台慢跑。

很可能这整个想法在理论上比在实践中更有趣一些，这就是我们能设想的。

是这样...

你妈妈和我共同的熟人，一对夫妇来看你，他们说两人中一个怀孕了，那参与到这一人类共有的快乐中对我来说当然没问题。与未怀孕的另一个击掌并请他喝酒对我来说更是乐意。在此种情形下，我觉得拍拍他的后背并咕哝一句 "你这老狗 "之类的话，也是一种社交中完全可以接受的方式。

我们一起谈论妇女在怀孕的头几个月有多疲劳也可以，事实上，开玩笑地说她们是"海洛因上瘾的考拉 "也没什么不可以，即使怀孕的那位和你妈此时正在房间里。

说实话，我甚至可以告诉你，你妈妈在怀孕的前12周里，除了睡觉，几乎什么都没做。

说实话，我甚至可以高兴地感叹一句： "我他妈的从来没有像那12周里那样打过那么多游戏！"。

但在明处却不能把那12周称为 "整个怀孕期间最好的一段时光"。这是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再明白不过了。

一生的印记

不少当爹的显然是为了纪念他们的孩子才纹身的。他们会纹上孩子的肖像、人口号码之类的东西。我也曾想过这个事，想纹上一些真正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真正能概括你我之间关系的东西。此时我想到的是肩上那一片片小小的你吐奶后留下的印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