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资料时被褶皱里旧事的细节击中

於寒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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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发现了新的研究兴趣,第一次读各种创伤叙事的研究。读完觉得这些句子像本就长在胸骨,只待季节到来,它们便像干硬的秋叶般落进心里那个无底洞。好像也只有创伤叙事研究的二手资料给过我这种感觉。

2024. 11.8

因为发现了新的研究兴趣,第一次读各种创伤叙事的研究。读完觉得这些句子像本就长在胸骨,只待季节到来,它们便像干硬的秋叶般落进心里那个无底洞。好像也只有创伤叙事研究的二手资料给过我这种感觉。

之前觉得自己作为读者,与韩江不仅在视野可及之处存在交叠,我们的视线盲区存在更大的交叠,并隐隐感到是盲区构建了共感,而非可见的象征性的偏头疼与失语症。刚才突然发现盲区的冰山一角是,我们都无法感知到三维世界里线性时间的流逝。我们活在多个宇宙的刹那时间里,每一刹那又被无限地压缩或延长。似乎有某种更高维的事物早在我们能够意识到时间流逝时,便将活着的像打碎成虚空中悬浮着的无数光斑。因三维时间的缺失,我们不拥有可以随着生老病死而延展或收束的生命。

这么看来,其实偏头疼和失语症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了。很多事情至少在此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读关于《洛丽塔》的伦理研究,想起以为已经完全忘掉的往事:

想起来了,突然想起来了,为什么被强奸完还要再来一次。一个晚上的两次性行为之间,我根本没有心力去说服自己与强奸犯恋爱,这些多是后来补全的叙事。被强奸的那一刻,我想的是对方有一百五六十斤,反抗的话他一定会打我。我打不过,带伤回家更是难以解释,于是只能讨好。原来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我想的是这个,之前真的已经完全、完全忘记了。

他进去时,我想的原来是,千万不能报警。报警到底有没有用的想法甚至好像没有流过大脑,在他动作时,我满心担忧的,是一旦报了警,警察告知家人,那才是真的灭顶之灾。被强奸没关系,瞒过他人就好了。

可能根本再没办法完全回忆起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可能还预想了父母痛苦着竭力掩盖事件的样子。在母亲得知父亲与姨妈上床后,十多年来,她都在竭力向外人隐瞒这件事。但痛楚与羞辱不会骗人,落不到姨妈头上的脏话,全都像空气里的灰尘一样落到我身上。每天早上,母亲在屋外喊我起床,房间到厨房的几步距离,迎面飘来隔夜柯杂鱼的味道和脏话的浮尘。很多个回南天,母亲用过厕所后,蒙着水雾的镜子被潦草而用力地擦出一块明晰的银,边缘是未被完全擦掉的、用手指划出的女子旁,脏话的遗骸像被门缝夹死的蜘蛛。那晚的,或许于那人看来是“闲者时间”,于我看来却是“解离反应”的间隙,这面镜子可曾在脑海里出现过?是一瞬,还是一直?

对这件事,很多时候,无法找到进步、正确的话语来讲述。越是描述细节,越像把当时的自己当作一具年轻的艳尸。可是每被记忆拖拽着去别人去不到的地方,我都太战栗、太孤独了,因此显得斑驳、错乱、喋喋不休,还很恶心。请原谅一下。

露露抱我让我哭泣。我很抱歉。左后侧牙龈肿了,很痛。

回家路上看到好多星星,很久没看到这么多星星,感觉有几年了。

2024.11.10

每次捡到猫咪胡子,露都会说这代表着好运的一天。

找到新的研究兴趣后,觉得在残酷对待自己的心灵。从今往后,做一只食腐动物,细嚼身上败腐之处,唾液缠黏断成几节死白的蛆,吐出来逼别人看。以心灵为饲的人,强行隔断眼睛与心,以观望变得陌生的血管挣扎脉动。冷白的无影灯下解剖自身的人,对己冷酷至此的人,最后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

那些以曾重创摧折自身生命之物为研究对象的学者,究竟是怎么撑下去的?前几日读reading时,突然想起已经忘掉的事,当下虽被刺激到流泪,但很快便调整回无事发生的样子,像合上一本书,有条不紊地找资料、阅读、整理笔记。然而,半个钟后,左后侧的牙龈很快肿了起来,伴随出血,痛到无法闭合下颌骨。身体比我诚实。

文学研究者能做到合上小说后安慰自己这情节幸好是虚构吗?只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了。无论小说是不是虚构,这些事在我的人生里,真、真、实、实、发、生、过、了。

对这样的事,只有浅薄的观点在道德上是安全的,再往深处去一点,人便要背负不可剩受的道德责任。于是,有太多浅薄的研究,男性凝视男性凝视,主体性主体性,搬弄缺乏精确度的概念。可是,浅显而安全,也会伤人,有时比不道德还伤人。周五和老师提起这个顾虑,他说,这需要具备很高的敏感度。很快,他便察觉了什么,开始反复叮嘱,你需要照顾好自己,you are the most important。我感激又抱歉,不知该回些什么,忘了己是否又因慌乱而脱口而出流俗的道谢之语。走出办公室,心里端着满满一钢化鱼缸的泪,在水压超过玻璃承压极限而冲破坚实框架前,一滴都流不出来。

正常人不会这么做,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正常人,人们的世界我感受不到。社交媒体上,有太多含着粗暴道德评判意味的语词,教人朝慌不择路的孤绝之人吐唾沫。即使阅读同一本因触目惊心却普遍的事而畅销的书,我们的眼泪也是分野的。虽明白他人眼泪的含义,却早在理解这些眼泪前便被夺去感受的资格。

在被他人生命境遇之苦楚与无奈触动时,流泪是最容易的事。指出流泪的轻易,并非慕强的蔑视,而是敬告:不要耽溺简单直白的情绪感受,面对痛苦不要仅是浅浅着像,这是自矜,不是共情。

有些时候觉得,写作钉死了我对事件的理解。过早地将未成形的思考框死在文字里,写出来的东西就会像个流产的畸胎。或许我需要更沉静一些,不要操之过急,即便是无可奈何的剧痛的想法,也不要惊慌。要等待,要忍耐,直到下笔之时的到来。

2024.11.11

好疲惫。

又不知该怎么重建自己了,或者说,好像一直都不太知道,一直都跌跌撞撞的。

读陈染。突然忆起以往每在性侵者的房间昏睡一下午,醒来揭开窗帘一角,瞥见已是天黑时,为何会有心安之感。现在知道了,原来心安也是死意的一张面具。当时太小,环境也差,来不及意识到死志的像是多么变幻莫测,与回忆并列,是生命中第一狡诈伪视之物。

陈染写:“她希望自己变成他的食物,永远被他啃噬,被他吞咽。太阳永远也不升起,天空永远挂满月亮。” 在一旁的笔记重重反驳:“她是想死”。这昏暗房间里永无止境的诱奸让我哭泣。在那间终日拉着窗帘,衣服乱堆的房间里,我也暗自希望过诱奸不要结束,好像只要不结束,强奸有一天就能变成做爱。只要不结束,我不走这间房间,他不拉开窗帘,便没有人知道这里有未成年人在被大她十八岁的无业游民强奸,我也不需要思索这到底算不算强奸。房间的隔音不好,夜半听到屋外的咳嗽声,总觉得是父亲来了,惧怖、愧疚、心痛。

2024.11.13

今天,第一次一口气跑五公里。

用削苹果的语气和Prof说了新的方向。末了,他说,对这个topic(就这件事本身),可能也很少有人比我理解更多了。互相没把话说破,我很感激。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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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寒嬰Dear friend, from my life I write to you in your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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