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站著尿尿
沒聽說過「保公」的人一點也不奇怪,因為人人都請保姆,不會請保公。我出門的時候遇到對面的品脫阿姨,聽到我說要去做一天保公,睜大了眼睛問:「是保生大帝的廟公嗎?」我想她是拜昏頭了,人神不分。我就算給它活到七老八十,也自認為不夠資格做廟公──那是一個充滿詩意和神意的職業,不懂讖詩還真不行,神意就更不必說了。
話說回來,為什麼我要去做一天保公——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因為在我小小的朋友圈裡,我算是頂閒的一個,有急難的第一個都想到我頭上來,能不隨時準備兩把刀子插肋嗎?
我的這個好朋友是女性,小時候我都不當她女的,現在我看她分明是個男人——她把男人的差事都攬去做了,能力好得不得了——好在她也沒讓她的子宮歇著,多少還幹了點女人的事情。
小時候她家是賣豆腐的,身上老有一股豆味,所以我都叫她豆味家的。
今年初,豆味家的有兩件大事,一是離婚,二是升職。我說她這是流年利還是不利,搞不清楚。然而在她當然是大吉大利,因為她說她終於擺脫了那個軟腳蝦,可以鐵錚錚的活下去了。
閒話不多說。且說我一早出門搭捷運,千里迢迢從淡水到永寧,用女主人給我的備份鑰匙開門,第一眼就看見豆味弟弟,他可舒適了,坐在大躺椅上啃一本過期的雜誌;我說的啃,沒有別的暗示,他是真的用啃的——沒辦法,這是他的嗜好之一。如果不制止他,他倒是安靜,可以啃一個早上。我看看天色,還早,先給他啃著吧!
剛下過一場晨雨,空氣濕爽,我才準備要弄早餐,豆味家的電話就來了,「還好有你幫忙,我快被那群豬氣死了,什麼都做不好……」
「妳要給他們正面的力量啊,不能老罵他們豬,這樣只會累死妳自己──」
「罵他們豬還抬舉他們了,豬都比他們聰明——」
「那妳要不要考慮錄用一隻豬來做做看。」
她咯的一聲笑了,說:「弟弟沒在啃雜誌吧?」
「他把影視劇頁啃完了,現在換峇里島遭殃──妳這個兒子以後不是影視記者就是旅遊作家——」
「都好,不要油墨中毒就好了──妹妹呢?」
「她在更衣間試穿妳的胸罩,」豆味妹妹的絕活是改造胸罩的用途,運用她的想像力讓胸罩更符合人體工學。
一會兒早餐好了,我什麼不快,弄早餐最快,因為大都是現成的。
窗外有滑翔的燕子,陽光靜靜破雲而出,我把早餐放上桌,淨空豆味弟弟的嘴巴,讓豆味妹妹脫下變形的胸罩換上圍兜兜。我們三口人把頭埋進早餐桌。然後,我想到我的咖啡,站起來磨咖啡豆。這時,豆味弟弟從麥片粥上抬起臉說:「修舅,我要尿尿。」我回頭說:「可以等一下嗎?」
「不-可-以,我-很-急。」豆味弟弟面無表情的一個字一個字盯著我說。戴厚片眼鏡的豆味妹妹用她的招牌無辜臉──擰眉咬指甲──也望著我說:「修舅,我也要尿尿。」
「OK,兩個一起來吧!」
豆味弟弟連忙從椅子上跳下來,妹妹則慢條斯理扶著桌子溜下椅面,兩個小蘿蔔頭磅磅磅的跑在我前面。
「誰先上?」
豆味弟弟先舉手。
「妹妹妳急不急,要不要去另外一間上?」
她搖搖頭。過了差不多數了五隻羊的時間,豆味妹妹忽然說:「我也要跟哥哥一樣站著尿尿——」我看著她說:「女生不能站著尿尿。」
「為什麼?」
「…………」
「因為我有小雞雞,妳沒有!」豆味弟弟說話了,音色裡多少帶著點驕傲。
豆味妹妹有點氣餒的瞪著我說:「修舅,為什麼我沒有小雞雞?」
我正想說這種問題去問妳媽時,豆味弟弟就自作聰明說:「放心,等妳長大就會有小雞雞了。」
「不要亂講,女生不會長小雞雞,男生才會。」我有點急了,又覺得好笑。
氣氛靜了一下,差不多有數了三隻羊的時間,豆味妹妹忽然用充滿委屈的聲音說:「那我什麼時候才可以站著尿尿啊?」
「不要吵,換妳了,先尿了再說──」
「可是,我什麼時候才可以站著尿尿嘛?」她耷拉著肩,用哭聲說。
「好吧,」我氣餒的蹲下來,想著我的咖啡,頭一陣陣暈起來,「我們來想想看,妳什麼時候可以站著尿尿,然後,等妳尿在褲子裡,等早餐涼了變難吃,等妳媽媽回家,那時候我們就會知道了。」
「我知道,」豆味弟弟舉著手──媽媽規定要插嘴時一定要舉手,雖然他有時會忘記──我苦笑看著他問:「你知道什麼?」豆味弟弟神祕的湊在我耳朵邊,輕而模糊的喳喳聲,加上他的「臭乳呆」口音,以至於我只感到一片潮濕的空氣,聽不清楚他講什麼。然而他很快就不耐煩了,以響亮的童音說:「洗澡的時候啦!」
豆味妹妹對這個答案似乎很害羞的滿意了,摀著嘴咯咯笑,豆味弟弟扭來扭去的像有人搔了他的胳肢窩,而我也終於發現,豆味妹妹基本上是來鬧的,她根本沒有尿可以上。
不過,為了獎賞豆味弟弟這麼聰明的答案,我決定一手一個,讓他們飛上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