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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在沉默的時代中回望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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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出自曹操《短歌行》,其實對三國時代來說《短歌行》就是新文本呢!因為它用近乎口語的方式(對當時來說)直接傾吐心情,以前聽老師說那首詩很衝擊古人思維,而他們大多不滿意這種不多修飾的文字,辭澡平淡,不典雅。然而,經歷千年後,那種直白的感受在現代人眼中又變成喻意難明的古文符號。猶如《短歌行》內容,走在前面的人因月太明亮而看不見星辰,便回頭看看,那些還在路途的人要如何面對這個分崩離析的世界呢?那些後來的人,在戰禍時勢,又怎樣評價快要化作星塵的過去及自己?

前進進戲劇工作坊的《月明星稀》像是將原詩那份前人與後輩的關係,解構成離開者與留下來的人的牽絆,談的是地域上的距離,但更多是關於心的間隔。那些想要逃離香港人身份的人,那些沒辦法忘記而受傷的人,那些想好好面對過去自己的人,那些想要簡單的人,即便身體在香港、英國、西班牙、德國、愛爾蘭也好,仍會因為過往的一些牽掛而連在一起,並倒映在劇院之內。劇場與電影最不同的地方是,無論故事談及世界各地,角色依然只能夠委身於小小的黑盒子內,所謂的距離、親近、隔膜、熱情,物理上從來沒有離開過舞台,但想像以及關聯,永遠在表演者與觀眾的腦內飛轉。以致很記得演出最開頭,一眾演者緩緩橫過整個舞台,便有種人可以因為信念,而超越時間,空間,乃至因時代留下來的悲傷的感覺。

故事中自稱老屎忽的何滅與太太的狀態,令我想及作家Jon Foose的劇本《有人將至》,同樣地講述男女隱居於懸崖上的小屋,渴求避世又沒辦法忘記過往,然而這次沒有人來探訪,反而是何滅兩人想與某個不存在的人連繫,但那份對語言的失望,對天地悠悠只餘虛無及無意義,仍有點相似。不過,還是被「將至」的下一代人破壞了虛無——太初和遠,她倆從不能提及的過去中學習回來的行動力,不管是為陌生人擋刀的勇氣,為尋找屬於自己地方的焦慮,還是想回信及歸還小屋的意志,成為推動身處不同境地的生命連繫的力量,以及像在向已失望或無所求的上一代人說,在比荒誕劇更荒謬的現實裡,還有繼續走下去的動力。而另一邊,麗兒圍着樹旋轉,及努力學習的那種圍圈的舞蹈,好讓自己走出過去的陰霾,繼續欣賞世界的意志,也正好迂迴地回應了曹操「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的仰天提問,離開的人,還是留下來的,都在努力跨越戰爭的痛苦,拼命掙扎。

令我很深刻的是,故事中四妹與麗兒那美麗又溫暖的婆媳關係,在華人社會實在難能可貴,比起談什麼本土意識或轉化,世代和解等,更具象,更在地,更有一種渴望走出部分香港人慣性埋怨及看不起身邊人事物的陋習的態度。才使最後奶奶四妹終於放下家庭身份及負擔,走一條自己喜歡的路,更具超過社會及習俗限制的力量。不要說那叫女性主義,那只是自由意志的體現,那怕她的目的地是回流香港這片既熟悉又靡爛的土地。

演後和朋友討論,《月明星稀》是近來談及後疫情離散課題中最具深度及思考性的演出。它既觸及必須沉默的過去,但非自憐自傷或心存怨恨,且容讓不同世代對話,又各自存在並找到(或未找到)自己的歸屬。但最終各人停下來,在不同的地域仰望同一片星空,所思所及的,是一份由異質性個體所建立的命運共同:「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Photo by Hong yin-pok Eric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