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轉捩點：技職教育打開我的生命視野

前言

本文故事是我早期的求學歷程，也是最初遭遇到的人生重挫，因為家人支持，所以有幸擺脫升學主義的牢籠，進入技職體系，從此對於離開了單一思維的僵固價值，見到視野更開闊、選擇更多元、價值更包容的世界。

讀高中才是王道

1990年代台灣的教育還是升學主義掛帥、聯考一試定終生的年代，對於學習只有一種主流價值思維：考好高中才能進好大學，進好大學有好工作、好人生。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像魔咒不斷地在師長口中重覆，久而久之，不由得形成了只有讀高中才是正途、其他教育都是旁門左道的想法。（註：我父母其實皆是專校出身，按理不會歧視技職教育，所以這樣偏執的認為高中教育是唯一的想法，究竟是被社會主流或是父母的期昐洗腦，也不得而知）

有關國中時的生活，有很大比重的在校時間過得不算很愉快（畢竟換班上課或社團活動的時段只佔少數），這些陳年往事在關於對校園霸凌的觀察和對我的影響我已經有詳細描述。我國中時期的功課其實不差，除了數學總在紅字邊緣外，其他科目都可以常態保持在90甚至95分以上的高標，當初正常水準發揮應當可以取得台北市第六至八志願排名高中的入學資格。到了國三，面對著每天著考不完的試、解不完的題、讀不完的書，作為考生不免也會覺得倒數備考的日子十分苦悶。

直覺與徵兆

國三的春假，我突然直覺意識到一件事：每天日復一日研讀聯考的考科實在很無聊，如果進了普通高中，這樣千篇一律的無趣生活，豈不是又要再來一次？而且聽說高中的功課比國中困難得多，那我受得了嗎？當時的我心中雖然對未來產生些許疑惑，但奈何年紀小、思慮淺，既不知道有什麼方式另尋出路，更難以抵擋崇尚就讀高中的社會主流價值。我那時還未能理解，這是第1個徵兆。

通常考生報考為求能保障穩妥入學，能排得上的各種考試機會總是無役不與。我從高中、專科、高職聯招及少數高中獨招的考試，足足要考上五、六回，考試日程也是從７月初排到８月中旬才結束。但是，考完第一波高中聯招的２天試程後，我就像泄了氣的汽球一樣，悵然若失，我也不明白究竟為什麼，只知道結束２日高中聯招，彷彿人生目標被從腦袋、身體裡被抽乾了一般，混混噩噩，即便參與之後數場招考，也如同行屍走肉，究竟怎麼完成答卷的過程，自己也恍恍惚惚、迷迷糊糊。這是第２個徵兆。

成績陸續放榜以後，公立高中考試有些失常，排名僅落在第九到十二志願的學校區間；五專考得不差但搆不到公立學校邊緣；北一女夜間部上榜但導師反對我念夜校（差一點當成小綠綠）；高職雖考得很好但完全不在我的考慮範圍。最後還是按師長的商量和期待，選了一所離家較近的公立高中分發入學。

高中入學典禮校長致詞，最後末尾加勉提醒新生，＂雖然各位同學才剛結束高中聯考不久，但別忘了時間過得很快，從今日起各位就要好好為三年後的大學聯考好好打拚努力！＂作為一間升學導向的高中校長說這種話也無可厚非，但當下我對這句話突然湧出一種幾乎要反胃的強烈憤恨與厭惡感。這是第３個徵兆。

一座更苦更累的牢籠

進入高中後，每門課程的難度、份量、比重比起國中增加很多。從前多數科目都是優等生的我，平時考試成績從常態的90分一下落到每一門課都經常有紅字出現，非常打擊信心。而國中數學就時常滿江紅，高中數學對我更是鴨子聽雷。即便我總是努力想保持清醒，但數學課經常上不到半堂課我就渾然不覺的睡著了，對課程內容更是未能理解分毫。

此外這所高中當時是新學校，還未有學生參與大學聯考的實質績效，在教學和評分標準上希望力求變化，因此經常要求學生寫報告或以其他形式（比如英文話劇）繳交作業。在電腦及網路還不普及的年代，做報告只能到圖書館查閱文本資料，非常況時費力。作為才剛進高一的菜鳥高中生，應付學校裡每週繳不完的作業、寫不完的報告、考不完的評量測驗，著實感到身心俱疲，在任何可以休息片刻的時間，我都只想睡覺補眠。（這應該是精神逃避下的心理防衛機轉）

逃也是一種勇氣

高一的春假後，媽媽去參加學校母姐會，導師非常嚴正的對老媽說：＂數學老師說風翔萬里每一堂課都在睡覺，已經被狠狠的盯上了。請您好好關心一下她的健康，建議去醫院檢查是否身體有恙比較好。＂

媽媽回家後很緊張的問我，是不是有哪裡感到身體不適或故意要反叛師長。我只淡淡的回答，＂我覺得每天都好累、好忙、功課好多。睡覺時間都不夠了，哪有力氣搞抗爭！＂老媽之後又問：＂妳覺得讀高中快樂嗎？還想再念下去嗎？＂我報以沉默。＂反正都入學了，頭都剃了還能怎樣？＂

母親思考後覺得，如若讓我繼續讀高中，在大學錄取率只有25％左右的年代，我可能非但考不上大學，也很可能會患憂鬱症，如此反而得不償失。於是她當機立斷問我，＂如果讓妳重考，你覺得如何？＂我想了幾分鐘後回答她＂好！＂於是母親隔天立即託人尋了合適的重考班讓我入學，並且到高中為我辦理休學手續後接我離校。那天下午是我最後一次在高中上數學課，難得全程清醒、沒有睡著，因為我還記得老師預告隔天將開始要進入三角函數章節，然後我就直接做了三角函數的逃兵。（但誰知人生最後還是躲不過）

進入重考班到再次參加升學考試，只有不到三個月期間，但畢竟國中時學習底子還不錯，國中課程內容的記憶回復後，課業很快又達到一年前備考的成績水平。第二次報考高中職專校，這回不再折騰自己考一堆試，只考高中、五專、高職聯招，我心裡篤定我再也不會回去普通高中了，高中聯招就拿來當模擬考試吧。

第二年重考高中技職升學考放榜，高中聯招成績足以讓我當景美黃衫客、專科聯招數學考科成績比預期莫名多出30分，全國排行120名，可以任選公立五專科系入學、高職聯招成績也可以進職校第一志願，算是考運亨通、金榜題名。我再也不想回高中的桎梏了，因此最後選擇就是國立商專，這個應該也是至今我做過最重要、最正確的人生選擇了。

另一個天寬地闊的世界

我當初因為自認數學程度不佳，不敢冒然選工專入學。（但如果選擇男多女少的工專入學，說不定應該老早就結婚成家了）商專的科系如會計、財稅等聽起來似乎也不太有趣，看著公立學校科系選單，我心想學電腦感覺會比較有趣吧，最後選了資管科。（但天曉得這是另外一個隱性的數學系）

五專和高中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入學時雖然才十五、六歲，但基本上就是提早過大學的生活，在每個學生都被當成大人尊重和對待，學習對自己所做的選擇負責，除了課業之外，無論是在社團、打工、戀愛、專長、嗜好發展，每個人都有充份自主學習發展的空間和資源支持。

從純粹升學導向的高中到自主學習的五專，光在買制服這件事就天差地別，高中制服式樣規格都是固定的，學生唯一能決定（其實是被迫選擇）的只有尺碼；五專入學做大學服卻完全不同，校方只規定了基本的指定樣式和顏色（米色西裝外套、窄裙、白襯衫、黑西褲、需袖上校名學號，建議冬夏裝至少各一套；另購一套校方指定的冬夏運動服），其他細節比如製衣商家選擇、版型剪裁、訂製數量、縫份反摺、...等等需求，完全由學生自行決定，擁有極大的自主選擇權。

平時服裝穿搭自由度也極高，服儀規定只有翏翏幾條，只要符合禮儀及學生身份，基本上沒有太多限制。專一到專三生平日上課需著制服（實際上只有白襯衫是標配，其他服裝沒有嚴格限制，搭牛仔褲也可以）、體育課時需著運動服、軍訓課及重要集會必須正式完整穿著制服（襯衫＋長褲／窄裙，可搭西裝外套但不強制）、週五是便服日自由著裝，僅止於此。是以即使是偶爾必須參加（因校地太小，升旗是各科系各年級輪流參加）的升旗典禮，全班也總是長長短短的褲裝、裙裝混搭出席，反正都符合學校服儀規定。髮型染燙、刺青打洞只要不過份誇張奇異，師長也不會唸叨。相比起國高中幾乎每週都要進行嚴格服儀檢查，這樣寛鬆且彈性的規定，真讓我大吃一驚。（註：2017 .7專科母校已廢止制服規定）

學校課程安排其實很紮實。專一專二還有高中程度的基礎英文、數學課，由校內專科教師聯合編寫教材進行教學，但授課時數、學分不多。此外也上一些通識課程如國文、文化史等。（後來我才明白，基礎學門教太多沒用，反正待專業科目上場，這些東西再不懂也要懂了）此時也遇到破解我對數學長期恐懼的老師，雖然成績還是未見起色，至今仍很感謝他對我造成的重大改變，改日有機會再為文一篇詳述。

專校課程安排主要還是以職業技能為主要，學校本身是老字號商學院，對學生素質掌控也有高要求，老師們給分也很嚴格。我們當時學科通常多落在70分區間、80分已算是該課程內容掌握高的學生、85以上大概已算是師長心尖上的得意門生。（不甜的評分標準後來有造成推甄時，同學們遭遇被中部學校嫌棄，誤認為我們分數太低、能力太差的事件）

各種理論課程外，應用軟體功能是一項一項講解操作、程式語言一條一條講述解析，每週都有實作功課要交、分組討論、上台簡報等，長期紮紮實實的鍛鍊學生基本功、表達能力、溝通技能、團隊合作等，這也養成我們勤勤懇懇、腳踏實地的學習態度。

甚者別的學校或許很少開班暑修輔導，但母校的暑輔課不但總是開班爆滿（大刀老師很多），常常暑假平日都還有六七成教室在上課，甚至得在暑假分上、下兩期講授。而暑修只是密集加強班，合格標準從沒有降低，許多人都是一修、二修、三修直到過關，我自己就是從專一到專六、考上大學離校前都還在補考的暑輔六年全勤生。（大寫的慘）

在學時同學們接受的訓練標準都是一樣的，大家同舟並濟、相互合作，考試一樣低分、作業一樣繁重、報告一樣困難，絲毫未曾覺得苦，更不懂得抱怨，是多年後與他校的同學相互交流比較，才知道母校究竟有多折磨人。（掩面）

班上同學有一定比例的原民生和僑生，藉由同學交往認識了生活在台灣少數族裔的故事，才知曉原來有的同學的母語是廣東話、緬甸話、原民語。有些同學在校內處室打工，和師長培養出良好關係，成為老師或教官的固定球友，師長們時常到班上找球伴相約打球，十幾歲的青澀年華，能突破師生間尊卑有別、平等尊重的關係，當時也是十分罕見的情景。

專科的學習生活完全視個人自由排定，經營社團、打工賺錢、戀愛交往、培養專長、發展嗜好全憑個人自主管理，我的同學有些人在社團活躍積極、有聲有色（本班當時掌握校內近十個社團的重要管理職）；有些人在知名速食店兼職一路高升，甚至成為台北西區新門市開幕管理人員；也有人加入校隊砥礪身體、磨練心志，養成長期運動培養健康體魄的習性。在充份的信賴與自由下，好好掌握手中的資源，每個人都能活出最精彩的人生，這也是過去的我未能想像的人生。

升上高年級後，去升學補習班補習蔚為風潮，我因學分修習進度落後，也茫茫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應該升學或就業，覺得毋需著急便一直擱置。專五畢業典禮後（這天我解鎖了延畢但可以上台受獎的成就），已坦然接受並確定自己會延畢一年，暑假趁許多同學即將赴外地就學或投入職場工作前大家開了一場同學會，在席間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談論著新學校、新工作、新生活的瞬間，心中忽然湧出極強烈的羨慕感受，我在那一刻頓悟自己是想再讀書升學的人，之後才專心致意的投入延修課程與升學準備。不知道前途何去何從沒關係，時候到了答案會自然浮現，最後做出的真正選擇，自己跪著也會走完。

技職教育教我的事

• 人生沒有唯一解，每一條選擇都是對的
• 不再只相信單一僵固的價值觀，讀書與工作都很有價值
• 讀書玩樂都要專業水準，一流的學生（人才）是又會讀書又會玩
• 腳踏實地的學習每一滴知識，只有學到身體骨子裡的別人永遠搶不走
• 知道自己要什麼很難，但知道自己不要什麼很簡單
• 不要盲從，要用心傾聽自己的心底聲音
• 永遠把事做到最好，逼著周圍的人大家一起變好

尾聲

五專奠下的學習基礎，哺餵我很長的一段時間，包括插班大學後簡報技能比同學高出不少，逼得大學同儕得一起進步才不會顯得落漆（笑）、做研究計畫時對研究論文或計畫書的文書編排數據整理能力駕輕就熟、甚至到今年初參加職訓考照時，那些從前在校學習的理論實務到現在都還在支持著我，心中真是感到萬分感激。

台灣之後歷經教育改革，除了高中和技職，又多了實驗高中或綜合高中等新形態的學校。不論走哪一條路，回到高等教育最終都是殊途同歸，差別只在於強項在理論或實作而已。雖然社會整體還是崇尚讀高中，但後來我總也會用經驗談勸諫弟妹晚輩，如若自己不是很喜歡苦讀生活的人，不妨給自己一個機會，體驗一下自由度很高的技職教育系統或兩種學制兼容的綜合高中，這真的是我的良心建議。（沒有好好把我的話放心上的人，包括我親弟弟，最後都後悔了）

時常有人說，人生挫折要越早遇到越好，越是年輕，恢復與學習的能力會越好。我很幸運，在很小的時候就遭逢到重大的人生挫折，因禍得福的打開了人生的視野，發現更多不一樣的可能，事過境遷後再回首，由衷感謝上蒼的疼惜與關愛，真心覺得這是一分上天的禮物，但或許人長大後才會明白它的道理。

同場加映：幫人一把，推他上人生轉捩點

我是國立五專的延畢生，延畢那年備考，在補習班認識了一個中國海專延畢、由工轉商的男生朋友，如 @碼農日常大小事-裏 在碼農日常-求學-學店生的世界一文中所說，學店生有除了在地人之外，另一部份是富二代，這個朋友家裡家業不小，但親友同儕間都是頂大資優生或海外留學生，只有他一人是學店生，長輩對他只期望他不要學壞就好，在家族之中顯得很自卑。

備考補習那一年，因為座位相鄰的機緣，我和好友用課後閒暇時間幫他補習加強他完全沒學過的經濟學和計算機概論，同時也協助他找尋適合的讀書學習方式。

有一回模擬考前，我陪他在麥當勞花了２個多小時對各種大小疑難逐一解題。直到現在，我都記得他跟我說：“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原來看到考卷試題發現自己都會解的時候，會興奮到發抖，原來這就是好學生考試時的感覺！”我知道他總算真切體悟到學習的喜悅與成就感了。

經過大半年長時間的督促，雖然他底子不好、成長空間有限，但二技聯招後至少也順利取得嘉義私立二技的入學資格，據他本人說回校辦理畢業離校手續時，師長對他竟能一試考進二技升學都不敢置信。後來他南下就學，人真的有轉性變得比較用功，據說成為南方學店的一方之霸，甚至還會跟我抱怨同學都只顧著玩樂鬼混、不認真努力。（笑，這和先前反差有點大）

我知道這件往事是這位海專生朋友前半生的人生轉捩點，經過了十幾年到35＋歲，他還一直對此念念不忘，總唸叨說我和好友是幫助建立他的自信、讓別人對他刮目相看、改變了他人生的貴人。但這位仁兄也是本人操刀5次研究所甄審資料唯一失敗落榜的傢伙，因為這笨蛋交件截止日前3天才找我商量，很多資料根本準備不及，結果就變成我的黑歷史了。(怒)

因為幫助這位朋友的緣故，我當時就認為所謂學習低下的學店生，有的是純粹愛玩、有的是自立更生謀生辛苦，或許更多只是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讀書方法或高成就的學習項目。其實每間學校資源都很多，一校的優生、差生之別，只在學生本身有會活用資源的程度而已。如若有更多人可以不放棄、一起來拉拔這些學店生，也許國家會多更多可造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