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在臭水溝的花中睡美人

二零二三年十一月初，星期日的早晨，天氣不算冷，但帶有點初冬的涼意，感體來說是很愜意、很舒適的。那天，賴在床上幾分鐘後，在房間伸展了身體，適應一下冰涼的空氣和溫暖被窩之間的溫差，從窗戶望著冬日那懶懶的金烏，從樹梢上起身，慢慢地打開它金色的羽翼，綻放出耀揚的光芒，為這冰鎮一晚的大地來點溫暖，真是一個浪漫的早晨啊！

有時候想到這些神話故事，可真佩服古代人的創造力和想像力，才有今天這樣多元文化的發展，要是這些流傳好幾千年的文化就這樣被冰冷的科技取代，甚至慢慢消失，那會是怎樣的世界呢？浪漫、想像力漸漸死去的社會，只剩下追求生存、追求利益、效率和過度的理性的社會，連慢下來發呆的機會都被視為奢侈和小確幸了。

走出房間，下樓來到客廳，冬日的客廳殘留著昨晚的寒氣，讓我冷得披上外套，趕緊去上廁所外加喝一杯溫茶；這時，一早散步回來的老爸說，在臭水溝裡看到荷花。

真是驚嚇到我，現在是冬日，荷花不是夏日的產物嗎？而且還長在臭水溝裡！怎麼可能，老爸一定看錯，把那個布袋蓮錯看成荷花了，那個布袋蓮常常在臭臭的排水溝裡都可以看到，是個生長力旺盛的外來種植物。

想到荷花，便想起以前國中國文課本上那篇《愛蓮說》中描述：「出污泥而不染，濯清廉而不妖。」那樣清新脫俗的形象，出現在臭水溝，這怎麼可能呢！就好像台灣俗語有一句話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而對那朵美麗的鮮花感到惋惜。

但如果換著角度來想，搞不好鮮花喜歡可愛的牛糞，鮮花發現牛糞不被人挖掘到的優點；或者是鮮花主動接近牛糞的呢，或者牛糞根本就是超級無敵厲害善良暖心的性格……想到這，就覺得那朵荷花是來替我們這遺臭萬年的排水溝來點芬芳。

於是，披頭散髮、蓬頭垢面的我，立刻拿起手機出門去。

剛踏進鄉間小路，那涼爽的初冬和寧靜的氣息迎面襲來，令我精神振奮了一下。帶著冒險的心態，沿著家門口前的那條大排水溝走，一路往前走，四周的農田似乎還籠罩著一股冬日慵懶的神態，農夫們此刻不在田裡忙碌。這時，社恐的我心裡鬆了一口氣，太好了，沒有人，我可以盡情地欣賞那個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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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沒多久，就看到一朵鮮紅色的花藏匿在綠色草叢之中，這景象還是活了三十幾年第一次見過。小時候，家門前的大排水溝，總是散發出一股濃烈的惡臭味，到現在仍舊會有私人養豬場偷偷排放豬廢水的味道在半夜傳出。

記得那時候大排水溝還沒有做白色的水泥護欄，家門前的鄉間小路還沒鋪上柏油和被拓寬，那是個植物到處在小路上亂生長的日子。那時候的河岸長滿了芒果樹、龍眼樹、芭樂樹、釋迦樹、龍鬚菜和空心菜等；而那些果樹和菜都跟著野菜和雜草一起生長，有時候草叢裡還有許多被人亂丟的垃圾和空飲料罐之類的……想起，剛從老家三合院搬到這裡時，我才剛上幼稚園大班，在大排水溝河岸邊玩耍時，踢到空罐頭的鋸齒蓋子，那時左腳上流了超多血，一直哭，就被大伯抱著回家擦藥；當時，大伯父邊幫我擦藥邊用客家話罵我，大概就是說我這孩子很皮，亂踢東西才會受傷之類的話……

後來小學四年級，家門前的小路開始拓寬鋪設柏油，河岸邊那些生氣蓬勃的果樹就被一一剷除了，接著好幾年過後又設立了白色水泥的護欄；但水溝依舊萬年的汙濁，河岸邊依舊長出許多外來種的植物、雜草和野菜。

雖然鄉公所每年都會派怪手定時清理水溝的雜草和垃圾，就是防止颱風天或者暴雨天會阻塞水溝而造成大水淹進我們這幾戶住在排水溝旁的人家；但我總是會看到沒公德心的人亂排放廢水和亂丟垃圾在大排水溝裡，有時候鄉下太有人情味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去檢舉排放廢水的話，就會被說擋人財路，因為那些汙染源都是村裡的人製造的……

說了這樣多，回過來說，當時早晨的我沿著大排水溝，找老爸口中的荷花，結果看到一朵鮮紅色的花藏匿在綠色草叢中，當我仔細走近看那紅色的花，是睡蓮！不是那種挺水而出的荷花，而是躺在水面上的睡蓮。

說到睡蓮，英文有個好聽的名字叫「Water Lily」——水中的百合，記得讀國小時，最愛的花就是百合，因為純潔高尚又清香，不同於其他有著豔麗顏色的花朵，那時候看著別人家裡種著台灣百合（後來才知道那是台灣百合），就央求著老爸去園藝店買球根，老爸買了「香水百合」的球根回來種，想當然爾，每天放學回來就是澆水和注入愛心給她。沒想到種了好幾年，連個花苞都沒有，就被老爸剷掉了；後來長大才知道香水百合不好種，開出來的花也不是我喜歡的那種純白色百合。

長大後的我學會用不同的視角看世界，喜歡欣賞各種不同品種的花和路邊的野花；不再像學生時代，只偏愛百合花，不喜歡帶刺的玫瑰（記得小時候把喜歡的芭比娃娃取名為百合公主，反派就叫蘿絲）。

但在藝術作品上，睡蓮會讓我想到印象派畫家——莫內，他在晚年時畫了超多睡蓮的畫作，自家莊園內的水池也種了許多睡蓮，打造一個專屬自己宇宙的花園，遠離世俗的一切且深居簡出，專心地在居所畫「心中的睡蓮」。畫睡蓮時的莫內，感受自我心靈與大自然中那種無須言語的連結，那種富有哲理的氛圍，有時候是很難對外人言說的。

有時候，當我獨自一人漫步田野看野花野草時，那時候的心，特別寧靜，世界似乎也跟著安靜，腦中就會浮現一些有趣的想法和過往的經歷，有時候會感嘆、有時候會特別能體會

就像現在看到在我眼前的紅色睡蓮，雖然這不是多美多壯麗的景象，只是普通的日常景像。然而就一朵紅通通的可愛睡蓮突然像魔法一樣，「噗」地一聲出現在普通平凡的日常中，為這看膩的色調添加一筆可愛的氣息。

現在仔細端詳這花中睡美人，真的就好像早晨剛睡醒的女孩，朦朦朧朧地打開眼皮，赫然看見自己身處在雜亂叢生的水溝中，如果是自己處在汙濁泥濘或者蠻荒之地，那會是怎樣的心態呢？是儒家所說的「既來之，則安之？」的治國政策——既然外來者來到這，那就好好安撫他們的心，讓他們適應這樣的環境？現在解讀成，隨遇而安，既然都來了，就好好面對，泰然處之吧。

還是老子《道德經》中所說的「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那樣的心境和智慧，學會接納不同的人事物，甚至用自身的力量潛移默化他人、默默幫助他人，就像睡蓮一樣嗎？長在汙泥中，卻帶給我們一種視覺上的饗宴和衝擊，也帶來了芬芳。

睡蓮除了讓我聯想到莫內，也想起以前讀書被老師推薦去看的一部漫畫《尼羅河的女兒》，背景是古埃及新王國時期圖坦卡門當法老的那個時空，就看到好多睡蓮在尼羅河和宮殿中的水池，連女主角頭上的裝飾也是睡蓮，用來象徵少女的純潔，後來查資料才知道睡蓮也是埃及的國花。

在清晨的臭水溝遇見了清新脫俗的睡蓮，讓我有感而發。很可惜的是，在打這篇文章的同時，睡美人已經在前幾個禮拜被鄉公所派來的怪手剷除了，真希望有一天這條臭水溝，別再排放豬廢水和污水了，能看見清澈見底的水和美麗的水生植物，甚至一整排種滿美麗的花樹，就像我曾經做的夢中，那樣一片的黃色花海佈滿整條鄉間小路，那樣的人生多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