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 for Holding Space

H for Holding Space，因為成為彼此情緒的空間，互相承載，是我這些年的學習。我想，也是這兩年，許多香港人的需要。

大概是四年前吧，做了一期Breakazine【唞氣】，問了一句「你還好嗎」，想為香港人被抑壓的情緒，打開一個出口，唞一口氣。那時，「成為彼此的空間」，跟「彼此相愛」一樣，是耶穌給我的新命令，我領受至今。

兩年前，跟友人創辦創傷同學會，於我，第一要緊的，是引入「同理聆聽」，讓情緒滿到瀉的香港人，以聆聽互相承載。今年二月，開始在家工作，執拾整理後，發現原來自己擁有一個寛敞的空間，就開始了「朋友接待」計劃。有時，一談就三小時。有那麼一次，朋友在傾談後存我數百元，說是給我情緒勞動的服務費用。

我不知情緒勞動為何物，工作夥伴小曹，倒看到我自己仍不察覺的需要，送我The Art of Holding Space一書，說：「你需要成為更堅實的承載者。」

是的，「成為彼此的空間」，當中關鍵的，是容器本身。因為承載的人，也許處身在liminal space（失去舊世界但新身分未成形的迷惘期，前文談過了），三尖八角，真容得下嗎？作者Heather Plett，曾在喪親離異的傷痛中走過來；她說，容器要有三層，除了接待別人的愛心內膽外，還要有引導自己內心的中間層、支援自己情緒的底層。

相愛之難，因為我們都是千瘡百孔的人，卻容不下的亂七八蹧的對方。成為承載器者，要先讓脆弱的自己一層一層被承載，像俄羅斯的娃娃。這是彼此相愛的藝術。在此，且談她其中三個愛的提醒。對於高舉愛的教會，我想太重要了。

Holding Space 首要的是 withholding自己，不侵佔他人的自主空間，接受不同，容許混亂，開放結果，像耶穌的倒空，像天父的自限。但有限的我們卻常常全能者上身，為無力者給主意，給傷心者太多的資訊，不自覺地操控。作者提醒，當佔據空間的中心是自己，我們就不是承載他人，只在自我滿足。

第二個提醒，是spiritual bypassing（屬靈的迴路），人太容易以「愛與光明」之名，來驅走黑暗。作者在母親離世時，於網站記下她的哀傷，就有基督徒讀者寫信提醒，要她要談愛與光明，好作見證。她回信斷然拒絕，因為心靈的黑夜是成長的必需，像毛蟲轉化成蝶的掙扎，也像雅博渡口的𨄮跤，雖然腿瘸了，卻尋回自己的名字。Spiritual bypassing背後是一種現代人的潔癖，其中尤是中產基督徒為甚，不諱言教會群體有時像一個膚淺的容器，說話堂皇，卻容不下生命深度的轉化。

最後，要成為一個讓人生命深度轉化的容器，先要敢於面對真實的自己，作者以The Spiral of Authenticity形容之，分內旋和外轉兩段路，精彩地描述許多成年人不敢面對的糾結。她說，年輕的我們，為了安全與歸屬，而滿足父母或社會方方正正的要求，放下自我的追尋。但生命總有那麼覺醒的一刻，我們直面身分的危機，質疑自己的選擇，走出安全區，尋回內心，放下恐懼，做回不完美可接受的自己，以真面目連結他者。這兩年的香港，許多人也走過此路。

如此熬練成長的自己，雖然千瘡百孔，卻容得下別人進進出出的掙扎。願我們能成為這樣的容器，彼此切實地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