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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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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性癖之瓶”想到的:女性、暴力和色情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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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还在涂那个“性癖之瓶”,说实话,我一开始只想涂“蒙眼”和“异装”,其他的任何一项在我看来都有暴力的因子,比“恐惧之瓶”还要令我恐惧。我一开始还会有点害羞,性癖之瓶涂不满的那种害羞,因为自己不够“变态”(开玩笑的,没有贬义的意思)而感到害羞。然后我试想了一下,在抛却这种令人难安的危险暴力的因素下,我是否可以享受其他选项,然后我又发现自己其实能涂很多个瓶子,也许还能涂更多。

《我在你床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标记的电影,我起初只是想把它当作情色片来看。来看看这个豆瓣的简介是这样写的:影片改编自擅长禁忌题材的作家大石圭的同名小说,讲述不被任何人重视的三井直人与学生时代第一次喊自己名字的女生时隔十一年再会,但是对方却像变了个人,三井为了监视她潜藏在她床底,爱的疯狂加速了他暴走的进程。

电影《我在你床下》海报

一个男人在床底窥探自己喜欢了十多年的女人,目睹她的丈夫不断对她施暴,这些暴力中无不有性的色彩,或者你想反过来说也可以,性里裹藏着暴力。我有一种怨恨,我觉得小说家(男)、男主角,都在借丈夫的手对这个女人施暴。阅读小说的人,看电影的人,也都在施暴。

男主角在床底下看见丈夫施暴的镜头,小说家第三视角和男主第一视角的文字——电影、小说,这些媒介都有淡化乃至回避暴力的倾向,所以你获得了一种性的快感,你还以为只是性口味,和暴力无关。如果可以,你也会想要这样做,因为你不知道后果,或者你不愿意直面那个后果。所以你明白我有多怨恨,男主角在床底下痛苦地闭上眼睛、跪在女主角肖像前面说对不起——这些远远不够,因为你已经先用眼睛强奸了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她被性暴力的时候,你听着那些声音,你有过性快感了,你在床底下意淫过她了,连带着被施加到她身上的暴力。还有看电影、看小说的你,你没有听到她在说:请救救我,我很痛苦。你在关注那些被刻画成性口味的细节,你在慢慢地品味那些,你在享受——你在享用她的痛苦。

“性癖之瓶”里的大部分选项——令我先感到恐惧的大部分选项,在日本色情片里都能找到。你怎么能说一个丈夫出轨妻子出来道歉、不能生孩子妻子出来道歉的社会环境里衍生出来的性口味和文化一点关系都没有?“性口味对一个人的文化从属和背景指向非常明显。当文化渗透进性趣味,人们习惯了从这种角色扮演和权力关系中获得快感,性趣味又反向稳固了文化,使其更加难以突破。”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s about sex except sex. Sex is about power.

这种色情是自成一派的,它并不是情色或者健康的两性关系。里面充斥着男性支配的理念,而女性则是二等生物。在这样一个产业里,女性无论是在镜头里还是镜头外都是弱势的、受害的一方,还会有人从小的梦想是从事色情行业吗?(此处附上一个TED演讲的链接:《为什么我停止观看AV》)就连 porn hub 上面也有很多非法拍摄的视频,记得那个女孩被绑架、强奸,然后发现自己的视频在 porn hub 上流传,还有之前高考被采访的16岁女高中生。

一个女孩跟我说,她无法想象美好的性是什么样的,她最多只能想到和喜欢的人亲吻,其余的,她第一反应是恐惧、肮脏。这个很复杂,如果不是在今天重新审视这些,我也不会理解她的这种感受。因为我也不够放松,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对性最深刻最直观的反应是:恐惧、晦暗、暴力。

我之前还推荐过 Wendy McElroy 的那本书——《女人要色:女性的色情刊物权利》。我并不认为女性的色情刊物就是言情小说,这是一种简化和剥夺。就像我强调一些别的叙事权利一样,我也会希望,女性能够获得性方面的叙事权利,能够抛开暴力的因子,去享受“性癖之瓶”的其他选项,或者书写自己的欲望。

我也看过一些标签是女性向的情色片,比如松坂桃李的《娼年》。但还是觉得奇怪,如果不看细节,这个设定是——一个平凡的20岁男大生主动成为男妓去抚慰各类女性的故事——这是不是也挺男性向的。(这里面还想要分享一点,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还关注到同样是从事性工作,但是女性真的赚得超级少,她们的钱最终还是会回到男人身上。)所以,我真的很难从东亚的电影里看到真的女性向叙事的情色片。

电影《娼年》海报

也许这和电影诞生以来的男性凝视传统有关,《燃烧女子的肖像》导演 Cline 谈女性凝视在我看来十分必要,紧接着 Brit Marling 就在 NYtimes 发了一篇文章,I Don’t Want to Be the Strong Female Lead. 她说道:我想象着新结构、新神话从女性身体、无性身体、有色身体和残疾身体的特质编排中诞生。我梦想着挖掘自己的欲望、希望和需求,我曾为了满足“他们”将其深深埋藏,以至于我都不知道我自身的欲望会如何在叙事中赋予主角力量。

饭饭的《大人故事集》,她写女色情小说家、女色情片编剧——写色情片剧本按原先写低幼儿童剧的思路写:

“我想要拍专门给女人们看的小电影。你来给我做编剧吧。”来找她的,也是一个女人,据称是这家小电影公司的创办者,同时也是这个公司唯一的导演。
“可是,我是低幼儿童剧的编剧啊。”她有些担心地说。
“没关系,我看过你的儿童剧,那些兔子和熊,说的台词都是‘啊’‘嗯’,或是不断重复同样的话:‘美丽的花!美丽的花!’情节设置也很简单,对同一个主题反复进行呼应和强化就行了。”女导演热情地说,“这和小电影是完全一样的。”

愁死了,女性什么时候写色情小说啊,女性什么时候才会写色情小说啊。约翰·欧文在《独居的一年》里借谢利写格林:“对粗鄙、肮脏、色情和下流的追求开拓了他的广度,从他的日记中也能看出这一点。”然后借露丝的日记写:

社会竟然期望(甚至接受)男作家追求粗鄙、肮脏、色情和下流,我觉得恶心。作为作家,如果我也有勇气追求粗鄙、肮脏、色情和下流,对我也肯定有好处,但别人要么会迫使追求这些东西的女人觉得自己可耻,要么嘲笑她们的自我辩护荒唐聒噪,仿佛她们在吹牛一样。
就算我付钱给一个妓女,让我看她如何接客,记录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交易的种种细节……这也是作家分内的事,然而人们却给女作家设下种种限制,好比一个男作家可以有各种风流往事,这些历史甚至使他显得更有魅力,情史丰富的女作家却最好保持沉默,否则就要被人指指点点。

而另一个困境是,即便女性开始拿起笔来这样写作,但是整个出版产业还是栖身于庞大的父权社会,以男性叙事为主流,作品经过这些手,就不可避免地被景观化。但我想,这起码能够改变女性叙事边缘化的窘境。

CC BY-NC-ND 2.0 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