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毋歸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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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是正月十五，元宵。
這天的月娘總是特別的圓，照著城內的青石板路一片澄亮。

「恭迎將軍凱旋—」
金絲楠棲架上的鳳頭鸚鵡高聲啼叫，驚醒落滿一地的寒梅蕊瓣。男人踏著滿地碎銀款款而來，挺拔如青松，瀟灑如曦雲，一身玄色衣衫隨風鼓盪，彷彿要將眼前的少女裹進懷裡。「將軍凱旋—」鸚鵡揚起爪子搔搔頭，踝間繫著的金鈴叮叮咚咚亂顫，幾根雪色羽毛翩翩落入陶然風中。

「我送你這隻鸚兒還挺聰明！」男人朝女子笑了開，燦爛神情直將她雙頰燙出紅暈。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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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說，他要帶她去看花燈。

寶馬香車，魚龍亂舞，元宵時節的京城更加熱鬧了，就像在盛世的眼裡點亮成千上萬根蠟燭似的，光華耀目。
兩人穿梭於湍急人群，生怕女子走丟，男人緊緊攥住她的手，像兩隻相偎相依的錦鯉在街衢之間穿梭。男人還不忘給女子買一顆比月兒還圓的紅燈籠，和揣在懷裡兀自溫熱的白糖糕。

真想就這麼牽著他天南地北的走，走到時光的盡處，梳一梳他的白頭。

拐進一條小徑，暗香散髮、晚風梳鬢，前方，浩浩江面一片波光，各色水燈相映，火光溫溫柔柔的在水上繡成一片花團錦簇，隨春風吹皺一池春水，晃花遊人的眼。臨岸，女子壓抑不住滿心雀躍，開口說道：「正可謂一白萬里如銀，滉漾碧綠如琉璃。」
男人噗哧一聲笑，抬手在女子額頭敲了一記：「現在黑燈瞎火的，哪來萬里如銀、綠如琉璃？別東拉西扯的亂掉文。」看向粼粼江面，男人背著雙手，朗聲吟誦：「浮波光躍金，鏡月影沉璧。」側頭朝女子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知道詩詞鬥不過他，女子嘟起嘴，轉頭欣賞起各式各樣斑斕的水燈。
「想不想放水燈？」
「不要。」女子語氣有些賭氣的味道。
「真的不要？」男人從背後拿出一個蓮花造型的紙糊燈籠，在女子眼前晃了晃。女子趁他不備，立馬奪過放進水裡，故作鎮定的低頭許願，微微勾起的嘴角像隻狡黠的狐狸。
男子搖搖頭笑了：「許了什麼願望？」
「希望你以後殺敵建功，當個舉世無雙的大將軍！」
「真是……」男人再一次失笑，冷不防從身後擁住女子，瘦削下巴順勢擱在了她的肩上。

月光清冷，雜揉著江上煌煌波光，勾勒出男人剛毅側臉。他們默默站在江邊，直到那些水燈逐波漂遠，體溫滲進彼此的心間。

「丫頭。」男人開口，聲音低沉了許多。
「嗯？」
「我……幾天前接到聖旨，胡族來犯，我……軍令如山。」男人越發摟緊女子，力道大的讓人生疼。
生而為將，若是孤家寡人，大不了醉臥沙場，戰死即埋，可若是多了些紅塵負累，玉門關外，錦書難托，誰又承受的了離別相思之苦？

沉默半晌，女子回頭，天真爛漫的笑著：「去吧，你穿軍裝好看！」
下一瞬，男人翻身而走，玄色衣衫被萬家燈火染成一片血色。

風中彷彿還殘留一句呢喃：「等我。」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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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終究沒去送行，她覺著自己一定禁不住那種長亭折柳之慟。
大軍出征前掉眼淚，那多不吉利。

她遠遠的趴在城牆邊上望著，紅色的炮仗彩紙鋪了一地，襯著男人身穿銀白甲冑，清峻凜冽的背影，向旭光疾馳而去，揚起漫天沙塵。
女子雙肘撐在城垛上，口中喃喃自語：「果真好看極了，如同星子似的。」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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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將軍凱旋—」清脆鈴聲擾了春閨夢裡人，女子驟然坐起，臉上猶還帶有將醒未醒的迷濛。
「將軍凱旋—」女子趕忙撲向窗前，卻只瞧見空落落的幾瓣殘梅，雪白鸚兒低頭啄起腳邊的瓜子。
一絲苦寒欺上薄衾，女子打了個冷顫，翦水般的眸子方才覆過些許清明。宛若才剛意識到什麼似的，她驀地跌坐在窗前的小几上，蜷身裹緊外衣。

你總流連在我的夢裡。夜來幽夢，也只是平添惆悵。

實在睡不著，我索性到大街上隨意蹓躂。連年烽煙，江上漂浮的燈籠好似少了些，卻又好似多出許多，大抵是不見征夫歸，徒惹故人愁罷。
翻年了，你仍是音訊全無。每到元宵這天，我總會買一塊白糖糕放進懷裡，凝視皎如河漢的江面發呆。等到遊人散盡，再踱到街邊小販的攤子前買一顆比月亮還圓的紅燈籠，細心地掛在廊簷上，初春彷彿就沒那麼冷。
燈火闌珊，滿城穠麗，然而我偏偏想起你疏朗平淡的側顏，平淡的牽起我的手，平淡的喚我「丫頭」。

迢迢千里花巷，那一顆紅燈籠特別明亮，彷彿黃帝與蚩尤的第一場惡戰過後，它便一直亮在那裡，照著流年、煙硝、羌笛、關城，照著征人倒下之前，胸中殘存的一股子溫熱。
多像啊！多像無數夜裡熬紅的眼眶，多像無數八百里加急捎來之際，深深擰住的玲瓏心。

江邊，我緩緩蹲身放了一盞水燈，火光明明滅滅。
四肢早已被凍得僵硬，我學著你教我的樣子，無比虔誠的將雙掌抵向胸膛。
倘若真有漫天神佛，我才不要你的披掛金甲，只願餘生小橋流水人家，不問榮華。

大家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