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綠—Chapter 6.1

陳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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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一年是高三,這一年說什麼我都不想再搬。

之前參加救國團營隊的一位隔壁班同級生也是外地生,她租的公寓全是租給我們學校的學生,我立刻問她租屋處是否有空位,結果剛好有人畢業搬走,我二話不說直接訂了下來。

       那是位於南門市場旁邊巷子的五層樓公寓頂樓,三房一廳一衛的格局,客廳擺滿了所有人的書桌,全部房客加上我總共九個人。四個二年級是一起從桃園過來的住一間,另外一對高一和高三的姐妹花住一間,我和隔壁班以及一位唸自然組的,我們三個三年級住在一起,房間擺兩張上下舖床架。因為客廳擺不下,我的書桌擺在我的床架旁,這對於喜歡睡覺的我來說,再方便不過。

因為出租多年,累積不知多少人留下的痕跡,整個屋子凌亂無比。客廳靠牆的一整面書架塞滿雜七雜八的東西,小小的廚房不能開伙,只能洗碗燒個熱開水,有的窗戶甚至沒有紗窗,那個年代當然沒有安裝冷氣,跟宿舍没兩樣。房東太太是一位小學老師,不住在這裡,只有每個月收租時會過來,所以又跟宿舍不一樣,沒有人監管。

       第一次和這麼多同校女生一起住,一向獨來獨往的我,對沒有什麼個人隱私、動不動就集體行動的生活,剛開始真有點不習慣。每次時間一到幾個學妹就開始問,晚上吃什麼,決定後大家再一起去覓食。時間一久,倒也習慣了,七嘴八舌反而不用傷腦筋要吃啥,懶得出門還有人幫忙外帶回來,有時候嘴饞了,還能一起結伴去買宵夜。想獨處的時候,我會跑到寢室的後陽台,站在五樓,俯瞰那片沿著巷子蜿蜒,一兩層樓高的萬家燈火。這家在看新聞報導,那家剛準備吃飯,那個媽媽又在罵小孩,牽狗散步的老爺爺出門了…我常想這是我的獨家電視,而老爸此刻也正在看他的新聞報導吧。

       我們常吃附近的自助餐,每家菜色都差不多沒什麼特別。南門市場二樓有家麵攤,陽春麵便宜又好吃,有時候放學餓了就直奔過去先吃一碗再說,是學生族的一大福音。過羅斯福路的天橋那頭,往來的人少很多,開了幾家外省麵店。有一家賣熗鍋麵,我第一次吃到這種麵,剛開始只覺得名字很奇怪,看老闆用大圓勺乒乒乓乓大炒特炒鑊氣十足,我首次意識到煮麵也可以架勢滿滿,烹飪過程也可以賞心悅目。隔壁則是一家上海牛肉麵,老闆每次都老神在在站在爐台前,雙臂交錯看著前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還帶點儒雅的氣質。

我非常好奇什麼是上海牛肉麵,大部分牛肉麵不會標示省份,有的話最多也是川味牛肉麵,莫非跟上海包子一樣比較小碗?路過幾次後我決定去試試。幸好莫非定律不奏效,並沒有比較小碗,反而一吃驚為天人,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牛肉塊,形狀不是一般的正方形或小長方形,是順著紋路長條斜切,不僅大塊,份量十足,還燉得軟爛入味,滑嫩順口。從此以後,當我覺得需要補充營養,就會來這兒打打牙祭。

學妹們喜歡買南昌街一條巷子裡賣的豬耳朵滷味當宵夜。她們第一次帶我去,我嚇了一跳,從來不知道豬耳朵、豬頭皮可以吃。那個小小的麵攤只有晚上營業,在幽暗路燈下第一次看到一大袋切得細細的豬耳朵,等回去在日光燈照射下,發現這豬耳朵居然是紅紅的,切得非常薄,鼓起勇氣吃了一口,跟想像中的紅燒滷味大不相同,居然脆脆的相當有嚼感。吃完了一袋談不上喜歡,豬耳朵本身也沒什麼味道,全靠老闆的調味,留在口中的是軟骨嚼感的餘韻。偶爾興之所至,我們會走二十幾分鐘遠征到南機場,去吃便宜又大顆的水餃,這是人多才有的動力。

房東太太會在學期末,找一天請我們全部的人過去她家用餐。大家熟門熟路地帶我走去,擠進我們這批大隊人馬後,加上房東太太的小孩,原本已經侷促的客廳更顯擁擠,茶几飯桌擺滿了一大堆菜餚,根本不記得有哪些菜色,只記得氣氛熱鬧無比,大家吃得非常盡興。

雖說升上三年級,課業比較繁忙,但對我來說,大考是明年的事,還沒什麼實感,學妹們參加校外補習班,反而比我還忙。我開始到處搜尋課外書來看,時常躺在床上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有一位學妹還戲說從沒看過這麼愛睡覺的人。沒多久,就把客廳大書架上歷任室友們遺留的課外書全看完了。

有一晚,客廳突然傳來驚聲尖叫,一不留神又小寐的我立馬被驚醒,趕緊爬起來跑出去,一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只見幾個人拼命東躲西藏。

「怎麼了?地震嗎?」

一個學妹拿著課本護著頭說,

「學姐,一堆的蟲啊…飛來飛去…」

「快!快躲起來!」一個躲在書桌下的學妹對著我喊。

我緩緩情緒仔細一看,一堆白蟻漫天飛舞。

我鬆了一口氣。

「沒事,那是白蟻,快下雨了,就跑出來啦。」

「可是,越來越多了!怎麼辦?」

果然愈演愈烈,白蟻把客廳的日光燈團團圍住,還真有點嚇人。

我靈機一動,去浴室打一盆水,放在客廳地上,把檯燈拿過來照著那盆水,讓學妹把客廳房間全部的燈都關掉,整個屋子只留下一盞檯燈的光亮。剛好一堆人都去補習,只剩我們幾人,我從書架上翻出一本歌本,那個年代常賣一本本印著當紅民歌和流行歌的歌本,只有32開大小方便隨身攜帶,上面除了歌詞還有數字簡譜。

我們圍坐在水盆四週地板上,剛開始學妹還有點害怕離得遠遠的,只見白蟻被水面反射的燈光所惑,紛紛鑽入水盆裡。在暈黃的燈光下,我一頁頁翻著歌本,一首首地唱下去,學妹們從煩躁不安到自動加入,就這樣安靜愉快地度過了歡唱時刻,不知不覺把整本的歌唱完。

其他人從補習班回來,打開門,嚇了一大跳,一開始以為停電了,猛一看黑暗中四張蒼白的臉孔抬起來,閃爍著詭異光芒,立刻驚聲尖叫!原本在唱歌的學妹也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尖叫聲嚇到,跟著一起大叫…

一時尖叫聲四起。我趕緊站起身打開客廳大燈,把水盆沖進馬桶,才結束這場鬧劇。

驚魂未定的室友,一路跟進房間追問我,

「妳是不是帶學妹玩碟仙錢仙?」

「妳不要相信這些,那些怪力亂神都是騙人的!」

「很多學生流行玩這些,很危險的,不要亂玩!」

       我心裡暗嘆,這些早在國一就跟死黨玩過了。

       「妳放心,我沒有玩這些。」

       「那妳們圍在一起幹嘛?燈還都關掉?」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們在辦一場白蟻鎮魂法會,唱一些鎮魂曲啦!」

「什麼?鎮什麼?法會?妳在通靈?」

我實在不明白,基督徒的她怎麼越扯越遠。

看著她那張老實的臉龐,我拿起歌本給她,

「我們在唱這個,不信的話去問學妹。」

過一陣子白蟻又出現了,不過這次學妹鎮靜多了,還跑過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唱歌,於是我們又唱完了另一本。

經過這兩次法會,漫天飛舞的白蟻不再出現。

—未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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