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也吃素、素食者要「出櫃」!動保同運交叉點:反抗對他者的壓迫
撰文:Emily
文字編輯:Winnie、Cindy
網站編輯:EQ
「大家都過得不好,性小眾為何多多要求?」「連人都顧不上,怎樣叫大家關心動物?」面對香港的公民社會越收越窄,不少人有坐困愁城的無力感,有心改變社會的行動者更是首當其衝:無論是追求社會公義,抑或推動性/別小眾平權、動保等特定議題,總有一道道難關擋在前面。但若我們跳脫各自的領域和困境,便會發現行動者雖然在議題、立場和策略上迥異,卻往往有着同樣「大愛」的出發點和信念,對抗着權力系統不同又相似的壓迫。G點早前便邀請了兩位經驗豐富的行動者,一個身體力行為動物發聲,一個深耕本地性/別小眾運動。看似南轅北轍的兩人,同樣渴望改變社會,坐下來對話,又會擦出甚麼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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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 和 Angie屬於不同世代、不同領域的行動者,投身運動的契機也大不相同:Connie早在90年代,社會普遍對性/別小眾仍很排斥歧視時,已非常積極投入香港的平權運動,包括創立「香港女同盟會」和統籌了四屆的香港同志遊行,在倡議和組織行動上可謂「身經百戰」;Angel則曾在英國修讀生物多樣性和保育,在五年前她偶然看到一段屠宰場的影片,被動物製品和肉食背後的殘酷真相所震撼,自此成為一名純素者(vegan),不食肉和使用任何動物產品,並投身動物權益的倡議和公眾教育。
性別與動物壓迫歷史同源 源於將萬物分層的權力規則
性/別小眾平權和動物保育,兩個運動各有不同目標和歷史軌跡,中間有交叉點嗎?Angel 說無論是性/別小眾抑或動保運動,同樣對抗着權力系統對「他者」的壓迫。她引用社會心理學家Melanie Joy 在《強權統治》(Powerarchy)一書中的解釋,人類壓迫動物和壓迫其他人類背後的心理結構非常相似,都是因為我們為不同生命分了高低等級:人是「最高等」的生物,貓狗作為寵物次之,比起我們常食用的豬牛羊、魚蝦蟹,倉鼠和野豬又高貴一點。人類不僅這樣判別動物,也會為與自己不同的人種、族群設定價值,認為自己有權決定他們的命運。如果某些族群如女性、性/別小眾、少數族裔被視為次等,則能合理化對他們的排斥和壓迫。
有趣的是,Connie也從生活中得到與Angel類同的頓悟。雖然多年來她一直從事「人」的工作,無論是為性/別小眾爭取平等權利,抑或在全職NGO工作倡議勞工、移民、廢除死刑等人權議題,重心都是關注人的苦難和壓迫。但自從六、七年前,她皈依佛教,開始進一步反思人、動物和大自然的關係,便發現人對動物的壓迫,某程度源自「以人類為中心」的思想(Anthropocentrism),就好像社會中不同性別、性傾向和性別認同的人身處不同的權力層級,由此出現排斥和欺壓。為了將慈悲帶入日常,避免殺生,Connie近年也選擇過素食生活:「素食不只是飲食的選擇,也是生活的選擇、人生的哲學理念和價值,是生活的一部份。」
主持小曹則指出,追溯歷史我們會驚訝發現,性別壓迫和動物壓迫幾乎是同期出現,一萬二千五百年前出現第一次農業革命,開始圈養動物,改變了人與自然的關係。以前,人類傾向認為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敬畏自然;農業革命後,卻覺得人類可以和環境分離,甚至能主宰大自然。與此同時,男女地位也出現改變,男性通過耕種、畜牧,獲得更多財富,女性卻要生育照顧孩子,未能參與太多勞動生產活動,男女價值懸殊,開始了男女不平等的農耕社會。
素食者也要「出櫃」? Angel:不批判個人選擇 著重改變體制
隨着父權農耕社會的建立,不僅人與動物的關係變得不對等,兩性之間的權力差異、性/別觀念也被不斷僵化。正如社會灌輸我們,人類跟自然萬物有一種上下、主從的關係,如同我們從小被教導男生女生應該怎樣、同性戀和跨性別「不正常」等,這些觀念被視為真理,塑造整個社會體系。因此無論是動保人士還是性/別小眾,或多或少都面對come out(出櫃)的問題,需要學習如何向他人表達自己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和所謂的「社會主流」不一樣。
「該去哪兒買菜、光顧素食餐廳,上網很容易找到答案,但如何跟別人『出櫃』自己是個素食者,反而比較難掌握。」Angel 說起自己成為素食者後的苦惱。成為素食者後,最困難的事情並非口腹之慾,而是與親朋好友的關係。吃不吃肉,雖然是很個人的選擇,卻是Angel 認為很重要的道德決定。「我覺得父母是好人,是我的榜樣,但為甚麼他們吃了這麼多年肉,卻不覺得有甚麼問題?為甚麼身邊所有好友,會繼續做我覺得不好的事呢?」Angel坦言自己有困惑的時候。
但從《強權統治》那本書中,她再次找到了答案。書中提到,人的價值觀容易受到教育、社會、環境等因素影響,即使他們吃肉,也可能只是「主流」使然,不代表他們信仰肉食主義的至高無上。因此她學會了不去批判個人選擇,而是希望改變教育、法律等社會體制,不做別人口中只對他人生活指指點點的 angry vegan。
小眾還是大眾?苦難壓迫誘發同理心 行動者殊途同歸
Connie 對於 angry vegan 這個字則有另一番體會。她回憶自己多年前在人權組織工作時,常和同事自嘲是一群 gentle angry people:「保持對世界的憤怒,是要保持對不公義的不滿,我們願意挑戰不公義的社會」。「當我告訴身邊的朋友,我是素食者時,他們說:『Connie,你已經是同志,還要吃素,真是小眾中的小眾了!』」對於外人各種不理解和玩笑,Connie 說看過英國素食討論區做的非正式統計,有超過六成素食會員也是性/別小眾:「說不定我是個潛在的大眾呢!」
為甚麼這麼多性/別小眾也是素食者?小曹猜想,說不定是因為性/別小眾容易受到權力層級的壓迫,對其他生物承受的壓迫也有更大感觸。他援引了心理學家Ervin Staub「從苦難中誕生的利他主義」(Altruism born of suffering)的理論,指出小眾較明白社會機制的運作,以及為何自己在體制下處於弱勢,於是對人、動物或自然的壓迫也更有同理心。不論從動保或性/別小眾運動出發,終將殊途同歸,觸碰和改變更廣闊的社會公義問題。Connie 則補充,素食生活開闊了她的眼界,而身為性/別小眾的一員,早已習慣了接納自己和不同人的生活選擇。
運動內部難免分裂?Connie:從罵戰中看見彼此
動保和性/別小眾運動都希望創造公義的世界,但即使在同一陣營的行動者,理念和策略也可以有非常大的分歧。Angel稱,動保運動中主要分為兩派:廢除主義者(Abolitionist)主張一步到位,推動全素生活;漸進主義者(Incrementalist)則認為可以一步步來,慢慢推廣,兩者在網上有很多辯論。性/別小眾運動中也有派系之爭,例如有一派主張「毀家廢婚」,即婚姻和家庭制度本質上就是壓迫體系的一部分,應該連根拔起;另一派則看到婚姻和家庭的張力,卻認為可以循序漸進改變制度。
Connie對這些運動內部的分歧並不陌生。早在90年代,香港的同性戀解放運動就曾有一種論調:你必需是同志才可投身運動,雙性戀者也不符合資格。同性戀非刑事化後,或許由於過往受到太多壓迫,自我保護主義一度盛行,不只同志會排拒非同志和跨性別人士,男女同志之間也有很大張力。Connie 憶述早期一些罵戰,「有女同志對男同志說:『誰跟你們同一志向?』」由面對面口角,到報紙上的筆戰也是常有之事,但從罵戰中卻能梳理出很多理念上的異同,更能看清彼此。
社會議題環環相扣 每道微小改變皆偉大
快轉回到今天,兩場運動該怎樣走下去呢?「沒有民主,哪有平權?」一直是過去性/別小眾運動中很常出現的論調,認為要優先追求社會整體進步,才能為小眾帶來徹底平權。動保圈子也有類似的聲音嗎?Angel坦言,「連人都顧不上,怎樣叫大家關心動物?」,這也是不少人的氣餒。但她認為,追求社會整體進步,與保護動物沒有先後之分。縱觀世界各地,即使有些地方民主和發展程度較低,仍有動保人士努力不懈。只是不同的風土人情,使用的策略未必相同,例如若政府不支持動保,則可向企業、學校推廣素食;若政府的國策是推動環保、減少碳足印,那動保人士就可以在道德感化以外,加入環保遊說,力陳畜牧業的大量碳排放和污染。
Connie也同意推動一個議題有很多方法,要因時制宜,靈活變通策略。「我們(性/別小眾)以前會上街、遊說政黨、推動立法等,現在狀況不同,就等於無事可做?不是的,我認為每道微小都偉大。」Connie建議從身邊的社群、地區出發,她看見很多關注不同議題的公民社會朋友,近年都回歸熟悉的社區,跟志同道合的人交流。「圍爐很重要。當你孤單一人時,你會覺得無事可做;但圍在一起,可以交流到很棒的想法,令你明天、後天可以繼續走下去。」
除了吃素、參與性/別小眾講座以外,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把這兩個運動連結起來?Connie舉了「出櫃」這個例子。身為素食者和性/別小眾,總有向別人「出櫃」的時候,「他們總裝得很鎮定,但都會感到震驚」。每次與新認識的同事或朋友聚餐,Connie會講明自己是素食者,所以只會吃某一兩碟餸,其他人便會問很多問題:「會否吃不飽?」、「沾了蝦乾的菜能吃嗎?」等,她便會利用這種好奇心解釋她的理念。
尋找組織間的共同困境和力量 避免「好心做壞事」
「即使我們沒辦法獨力推動所有社會運動,但專注自己的工作時,可以有意識地避免加劇對其他小眾的壓迫。」Angel 稱過去曾有外國的動保組織在宣傳理念時,利用女性的撩人姿態,以性感作賣點吸引大眾目光。她認為那些行動者一心想用盡方法達到目標,卻無意中加劇了父權主義的壓迫,可算是「好心做壞事」。雖然組織之間理念未必一致,但也可以互惠互利。例如英國曾有組織結合環保和動保倡議,一起組織示威活動 —— 連結他們的共同目標,就是希望大幅減少畜牧業和隨之而來的碳排放。雖然現時性/別小眾和動保組織的合作不多,但以上例子證明了跨界合作的可能性。
小曹立刻聯想到一種連結可能性:全球變暖帶來各種氣候災害,發展中國家的女性往往首當其衝。因此動保人士若能成功減少畜牧業的碳排放,也會間接幫助到特定的性/別族群。另外,行動者也可以在計劃活動時,作出有意識的選擇,例如推動性/別運動的過程中,避免採購對自然環境、動物有害的活動物資。無論對象是人或是動物,既然大家的信念和背後的壓迫系統如此相似,便能運用知識和同理心,從身邊發掘共同合作的可能性。
延伸閱讀:「套路也是歧視」:今時今日媒體要如何刻畫性/別小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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