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海還深》 —  縱使生命有很多遺憾也可活得好好的

直到現在，仍然記得三年前看完《比海還深》踏出戲院時，心裡面那種清新和如釋重負的感覺。生活不如意時，就會想起這部電影。最近把它重看了一遍，除了是枝裕和創作得令人感慨的故事外，電影的攝影、節奏也是無可取代的。最近還買了《比海還深》的小說版來看，心想或者能夠以另一個角度細嚼《比海還深》的溫情，又能透過閱讀文字來整理一下思緖吧。

小說版沿襲電影的基本故事結構，由從事改編影視作品的作者佐野晶落筆。除了一些細節的變化，小說版可算是補完了不少電影版故事的留白，讓讀者更了解《比海還深》故事的來龍去脈。

是枝裕和對於社會議題具有十分感敏的觸角，擅於改編涉及具社會倫理爭議性的事件成為電影。《比海還深》跟這些電影不一樣，它不涉及一些日本重大的倫理問題，而是最直接地呈現出平凡家庭中的複雜而淡然的羈絆。是枝裕和在《我在拍電影時思考的事》這本散文集中亦提到，《比海還深》是繼《橫山家之味》另一部回歸「作家」身份拍攝的電影，裡面滿載著導演生活的回憶。電影裡樹木希林所住的住宅區正正就是是枝小時成長的地方，電影裡面的不少細節也是是枝的過去生活瑣事。也許就是這種只有從「私電影」才能流露出的直接﹑真挈的情感，讓我的情緒被感染了吧。

由阿部寬飾演的良多年輕時憑著一本小說創作得到了一個文學獎，不過在此之後的十五年也再沒有新的作品了，過著糜爛的生活，最終他的妻子響子帶著兒子跟他離婚了。良多的父親前生活放浪，雖然有藝術的才華卻終日只顧賭博，父親的不好的特質完全被良多模彷得十足。樹木希林飾演﹑良多的母親淑子一直有個願望，盼望從公共住宅搬到私人樓宇，子女長大卻「不爭氣」，令淑子的夢想一直成空。《比海還深》的故事就由父親去世後，良多獨個回到老家探望母親開始。

「女人在開始新的戀情後，就會把過去的數據全部抹掉嗎？」

「用畫畫作比喻的話，就像油畫，不是水彩畫。被上面的色彩覆蓋後，下面的色彩就看不見了。不過，還留在心裡。」

這幾年間，良多在一間偵探社兼職，說是要「獲取寫小說的靈感」。一天他運用偵探的技倆得知了前妻與一個男人交往了，心裡感到不是味兒，忍不住問他的年輕女同事，關於女人再交往的心態。其實良多十分在意自己在前妻心中還有否佔了一點位置。

「有勇氣成為他人的過去，才是成熟的男人。」

偵探社社長說出這句話，希望良多能夠重新振作，過一個比現在更積極的生活。而聽說是句對白是飾演社長的Lily Franky 親自說出來，被是枝裕和拿去了成為《比海還深》最重要的一句對白之一。

生活中的一些追求幻滅了，因為成為不了理想中的自己而充滿挫敗感，卻一直離不開這種頹廢的思緖，忙於活在腦海中的自己，不知不覺把現實生活中的其他部份都荒廢掉了。到身邊的人都忍受不了離他而去，才學懂後悔，留戀在過去曾經美麗但沒有好好經歷的時光。要斬斷過去與回憶，都是殘酷而且不近人情的事。過去的事一直在心中累積著，可以做的是對往事適當的放下，給予自己一個機會去過一個能活在當下的未來生活。

「人們為甚麼都不珍惜眼前呢？你們總是追求已經失去的東西，做些實現不了的美夢……這樣的話，不是每天都活得不快樂嗎？幸福的東西，不豁達一些，你就無法得到它。」

這句對白由樹木希林「借用」淑子這角色說出來實在是最有說服力了。生在一個高度講求和諧合群，群眾壓力龐大的社會文化下，勇於完全忠完自我，而且在經歷數之不盡的不幸和苦難中依然積極幽默地過日子的樹木希林，在電影裡抱著淡淡的哀愁講出這對白時就像是對一班生活被困在腦海裡的混沌中，無法也沒有勇氣抽離出來回到當下的人(包括我)給予一記當頭棒喝。

相反地，良多這角色正正像一堆爛泥般，被主流社會邊緣化，明明是技不如人卻有點鬱鬱不得志的自我憐憫，頹喪得來依然留有絲毫文藝氣息。只是我發覺自己一直同情著這類型的人物。或者這種性格的人也剛好是我投射出來幻想中的自我形象吧。

「比海還深，比天更藍，要超越如此般愛你，我實的無法做到」電台播放著鄧麗君的別離的預感。

「活到這個年紀了，我還沒有感受過比海還深的愛，哪怕這個年紀了。大多人都沒有這樣愛過，但生活還在繼續。享受每一天，去尋找快樂。」淑子感嘆著。

現代的都市人都有種完美主義的潔癖。我們為周遭所有事物都訂立了一個數字化的指標。由一件批量生產的衣服的品質﹑一個崗位工作表現，甚至是一整段人生，我們都彷佛追求著要達到社會上對每件事情的標準，只要一件衣服上意外多了一點印﹑一個人工作上偶然出了了個小錯﹑或者是我們的人生路向出了甚麼偏差，我們都會霎時感到非常焦慮和擔憂，匆匆地要趕快「達成」這一些別人加諸於你身上的框框，否則便會一面倒地認定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一塌糊塗，而遺忘了自己的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東西了。一些別人都有而你也渴望著的東西沒有在你人生上發生過，縱然這些遺憾值得悲傷，但生命依然繼續；縱使生命的選擇變得愈來愈少，也要記住這些標準都是自己所建構出來而非必然的，也要相信你還是有「選擇」的權利的。

我們都無法成為小時候夢想著成為的人。生活太過瑣碎，也充滿著不可預見的意外。不自覺地，人總是會從生命中錯過不少東西，也總會跟目標的人生方向有偏差，而與理想人生錯開去了。但這其實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因為大部份人的人生也是如此吧。所以，我們更不用執著於過去曾經擁有而失去了的東西，或者沉醉於一些無力實現的理想。好好留意著此刻環繞在身邊等待你去一一發掘的生活細節，活在當下，讓你正真地活得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