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治療小劇場|第一幕:診斷諮詢

楊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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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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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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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治療小劇場開幕啦!我想採取一種結合心理劇和小說的形式,來寫『關於心理治療的那些事兒』。不管怎樣,先試著動筆寫第一幕吧!

聲明:本文人物情節純屬虛構,不涉及任何真人真事



「X女士,我還有一個問題,請用三句話描述一下你的童年可以嗎?」

提出這個問題後,這名年輕的心理醫師看著A的眼睛,並且調整了一下自己翹著二郎腿的坐姿。此刻是上午十點,她看起來精力充沛,準備以最佳的「共情狀態」來完成自己今天接診病人的工作。

A坐在醫師的對面,聽到問題後她並沒有感到吃驚,快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父母很忙,我和祖父母一起長大,在學校大家都欺負我。」

頓了頓,她接著說:

「但也沒有那麽糟啦。」

我們的主角A,此刻坐在住院心理師的辦公室裡,盯著透明的圓形玻璃桌,窗外的陽光灑在桌子的一角,而其餘部分則靜靜地躺在陰涼中。她感到些許疲憊,不想一直看著醫師的眼睛。A不明白這次對話的意義,這樣的場景她已經經歷了不止五次。在一個小時內,她要將自己的人生,或者說自己遭遇過的所有痛苦,以緊湊的、平靜的語言說給對方聽。有時,A想多講一些,因為她看見了醫師眼神中的一絲光芒,她認為那代表著理解與憐憫,但對方很快就表明,那不是這次「診斷諮詢」的目的,她不需要說的那麼具體。

是的,「診斷諮詢」,它的目的和填寫那些問卷一樣,是進行初步診斷。心理學驕傲地宣布,「心理診斷」是現代心理學最偉大的成果。利用精妙的統計學模型,症狀與症狀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被釐清,再分門別類,形成心理疾病的診斷基礎。然而,再精妙的分類模型也無法保證它適用於每個活生生的個體。因此,為了盡可能準確地刻劃出患者的病情圖景,諮詢治療前的「診斷諮詢」也是必不可少的環節。

在這短暫的五十分鐘內,醫師會根據初步問卷診斷結果,詳細詢問患者的治療意願、具體症狀、病程以及重要人生經歷。在結束診斷後,醫師將撰寫報告,和其他同事一起討論針對患者的治療方案,再給患者進一步的反饋和推薦。可惜的是,進行診斷諮詢的醫師,通常都不會是之後長久陪伴患者的人。

正因如此,即使患者知道,對面坐著的醫師,會遵循保密協議。為了盡量準確的診斷,自己也应该说出实话。但是,面对着这位一辈子可能只见一次的陌生人,又有多少人愿意,赤裸裸地敞開身上的傷痕給對方看呢?

用理性的方式敘述自己的經歷,就像給自己書寫一個「自傳編年史」,每一行陳列著一件大事。在撰寫編年史的時候,細節與當事人的體驗並不重要,而重要的是,這件事情發生了。A在敘述自己過往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即使在過去的十年,創傷接踵而至,可她現在也有能力把它們變成一條條的「編年史」輕鬆陳述了。

「好的,下一個問題是,你傷害過自己嗎?」

「搞什麼啊,我剛才說了在學校被欺負,難道這都不值得一個追問嗎?」A 心想。但她很快就適應了這次對話的風格,「無非是將自己變成一個第三者來陳述它的命運」,並且要記住「不要把自己說得太嚴重,這種會直接記入病史並發給保險公司的談話,還是謹慎為妙」,想著這些,A說:

「不會啊,您是說自殘嗎?我沒有過。」

A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十五六歲那些年,因為那段瘋狂戀情在自己手臂上割的刀疤。「那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此後我也沒有傷害過自己,這也不算欺騙吧 。」A 感受著這道已經快摸不出來的傷疤,自我安慰道,「其實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好的,那現在我來問你一些問題,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醫師的神情放鬆了一些,她知道。自殘通常提示著嚴重人格障礙或者疾病的突然惡化,也通常會和「有威脅自己生命的風險」聯繫在一起。這就意味著「應急方案」、「重大責任」等等麻煩的事情都要來了。

「好的。」A深知,起碼在她所處的社會。生命被視為最寶貴的東西,而「自傷」或者「自殺」則是對自己生命的嚴重威脅,這些信號通常能夠引發對方的高度警戒,就像拉響一個警鈴。她暫時不想惹這個麻煩,在這點上,她和她對面的醫師達成了共識。

於是她就像填問卷那樣,用簡短的「從不」,「有時」,「沒有」快速完成了接下來的「鑑別診斷」。鑑別診斷的目的是區分相似的疾病。很多精神疾病都會有抑鬱的症狀,但如果主要症狀發生在某個特定領域,或因特定的事情而起,比如因為飲食問題造成的抑鬱、焦慮症狀,那麼就要先給出「進食障礙」的診斷。

「那麼,A女士,我已經問完自己想問的問題了,你還有什麼覺得有必要讓我知道的事情,想和我分享嗎?」

A看了看手錶,還有五分鐘就到談話應該結束的時間了。她不想讓對方的休息時間因她變短。「去年冬季我天天哭泣,這應該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不過算了吧,好像也沒有那麼重要。」A想。

「沒有,謝謝您,我們已經聊了很多了。」A帶著微笑,最終選擇說出了這句話。這也並不是在說謊,她其實很感謝所在社會的醫療體系,能夠讓她免費獲得五十分鐘的關注。

「那非常好,我們今天提前完成了任務,謝謝你今天和我分享這些。」

「也謝謝您。」

A準備起身離開診室,這時,她看見了醫師的書架上,整齊地排列著各種關於「創傷性應激障礙」的書。而書架的中間,像書店一樣,有一個漂亮的新書展台。榮獲殊榮,其封面與封底得以被展覽的那本書有一個吸引人的標題:《童年性暴力創傷與疼痛感知》。A心想「原來創傷經歷也會影響人的疼痛感知嗎?不知道是會讓人更敏感還是更遲鈍呢」,她很快也想到,這應該是這位醫師的新書,「啊原來這位醫師還挺厲害的嘛,看來她是懂得創傷障礙的呢」,A覺得她可能的確是在過去的四十五分鐘內被理解了。這讓A頓時感到愉悅,她歡快地對醫師補充了一句:

「謝謝您今天的時間,您給我營造了一個放鬆的環境,讓我能說出我的過往,祝您今天愉快。」

聽見這句話,醫師看起來有些吃驚,但她很快也接受了這個禮貌性的讚美。微笑著回祝了A,並陪A走出了診室。

此時A感到輕鬆,這也是她每次結束諮詢後的感覺,就好像一股腦兒地把煩惱和棘手的問題,都拋給了治療師,而自己則得以暫時喘息,不去糾結於那些困擾,而是能專注於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比如,此刻的走路。

A想起她的一位朋友曾告訴她,「很多時候我們走路的方式都是錯的,比如只用腳的一側發力,這會影響我們的體態。正確的走路姿勢應該是,先腳跟著地,然後緩慢地讓全腳掌均勻踏實地面,再用腳趾於前腳掌連接處發力,尤其是要感受拇指下方發力的感覺」。她對此記憶猶新,因為在聽到這席話之前,她從來沒有留意過「行走」這件事。而現在,A會經常留意這種“腳掌接觸地面”的感覺,並且將它作為一項重要的放鬆練習。

「走路的感覺真好,感受到大地對自己的支持,是如此穩固和安全啊!」A很高興自己又能夠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步伐上,「這說明這次的對話還是有幫助的,說不定今天我終於能睡著了」。

「不過,我究竟是在做什麼呢?醫生會得出怎樣的會診結果呢?」短暫的平靜很快又被不安和疑問打斷。「我還真是一台焦慮機器呢」,A無奈地自嘲,好在歷經沙場的她知道,過多的憂慮通常也只是白費精力,於是她決定先去咖啡店吃點東西,盡可能延長一下這短暫的平靜。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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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鷙過了憤世嫉俗的年纪,只想瀟灑走一回。 主業:臨床心理與心理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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