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stworld》第二季播畢隨想

0.

二十世紀英國有個蠻重要的哲學家，1980 年代時寫過一本《道德運氣》，用他虛構的高更，拋妻棄子去大溪地搞大人家肚子的高更，試圖說服讀者：藝術或其他需要無法操之在己的因素才能證明的成就，會回頭證明當初「忠於自我」的決定竟然能得到道德讚賞。

這位哲學家生前最後的主要著作是《真理和秉真》（Truth and Truthfulness），其中很重要的主題仍是「忠於自我」（authenticity）。雖然《Westworld》的旁白止不住呢喃 Is it real 這種問題，它顯然探討忠於自我多過認知理論、知識理論或存有論。

這位哲學家叫 Bernard Williams，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呢。

1.

達爾文（還是英國人）寫過一本《人與動物的情感表達》，想說明動物也有情感生活，從演化的角度可以說明動物表達情感的方式何以跟人類似，達爾文希望能把對演化的分析延伸到價值和許諾。

達爾文的研究方法「把行為學（即根據身體外表[1]來解讀性格）的操作方式提升至最為細緻的層次」，去描述、分析，情感藉著那些身體器官、肌肉與反射表達出來。達爾文認為，之所以發展出這些身體機制，是因為生物試圖避開疼痛；其次，「這些肌肉是不由自主地發揮作用的，只有在極罕見的情況下，某些偉大演員才能夠運用這些肌肉」。

在《Westworld》裡面，正是因為人人同意凡人皆有對自我的盲點，劇中大頭「忠於自我」的方式就是讓第三方蒐集各種情境下的資訊。

資料科學在這個世紀秉持相同思路，科技業不用說，一些「跨領域專家」也已經把這套想法（在欠缺良好哲學思考的狀況下）偷渡進社會科學，譬如 Alex Pentland 所謂的 Social Physics。

我的選擇構成了我嗎？（因此開始追究「我」是不是正港的「我」、如果「我」根本是個機器人\[即劇中的 host]，那「我」的選擇是不是就可以歸咎於我的程式碼？）這扣回到前面道德運氣的問題，卻不能簡化成「適者生存」，因為創造出社會位置也是一種「成功」。

像 Williams 那樣困在「忠於自我」的問題上，其實是成功者的弔詭：太成功、成功到運氣彷彿不起作用的地步，人反而會失去對自己能力的把握。過太爽，少了日常生活各種細瑣的磕絆，才有餘裕停下來對自己發問，只是別淨提假問題才好。

2.

希臘人已經有所討論。Aristotle 有個概念 proaíresis，F.E. Peters 的詮釋："an appetite, guided by deliberation [bouleusis], for things within our power。" 很狡猾的概念，同時帶入品味和能耐。

總之，人類行動（praxis）從這個概念起就在智識和意志中間拉扯，而且人對自己的能力範圍幾乎沒有準確的判斷（自知之明稀罕哪），再加上一個麻煩的變項：proaíresis 這種判斷，顯然會受到文化形塑（Elias、Kant、Gadamer、Arendt、Beranard Williams，太多人在談這個問題）。

過往有很多化約 proaíresis 複雜性的辦法，比方說，「刑不上大夫」，比方說紳士決鬥，但今天的狀況是每個個體潛在地都要面對本真性（是否忠於自我）的問題（雖然很大程度是借鑑於名流），但安頓這叢疑雲的思想條件實在有點高，於是《Westworld》編劇的解法是內建兩個層次的反思，一層在 host 個體，一層在族群（Dolores 系和 Bernanrd 系），簡直像少年漫畫最愛的「一族」（長期執行特定任務的家族或秘密組織，通常小題大作，且多為展現主角威能的墊腳石）。

與其漫威化，我比較期待拿設定和角色去跑類似《JOJO冒險野郎》第四部前半那種日常生活的奇遇。畢竟對 host 來說，大千世界還是充滿驚奇的吧。

[1]

嚴格說起來， JS Mill 的 ethology 不是根據身體外表，而是行為（behavior），而且這是社會學的根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