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
蘇三婷婷走過,一片州城的煙雨,恰似當年來時。
歷史的腳步,從來都比幻想中來得沉重。可若是我們不曾在意,一隻大象和一隻老鼠又有甚麽區別?我只能坐在石板路旁,靜靜聽遠處戲臺,時而傳來的歌聲。
記得有很多人不喜歡那些鼓鼓倉倉的戲,我也不喜歡,可我已經沒了那種憤懣,更不會因為有人喜歡了,就覺得是一種值得評說的稀奇。此刻所聽來的,聲音宛轉,琴絃悠揚,可畢竟距離很遠,又有許多熱鬧的吵鬧,於是便只有那曲調沒有消失。
我想,在很遠的時候,必定有一個女子,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於是,另一個好事的人,便將她寫入了自己的故事。故事上演,許許多多的演員,在他人悲喜中,度過自己一生離合。而場下的看客,看的是此時的人,還是當年的夢,又有多少人明了?
Rosamond的故事,不知為何又被看見了,她自己的後半生,挺多時間都為了那前半生的選擇,作着解釋。到了我懂事的時候,似乎還有種種花邊文學,在坊間流傳。書局中的廉價刊物,更是大張旗鼓,不妨改頭換面,將那些本已分辨過的,又拿了出來。
對於事實,除了當事人自己,大概沒人在意其中細節的真假。
戲臺上更是如此。聚聚合合,分分離離,那遠去又回來的公子,那一生風光又一生淒涼的花魁,到底是怎樣的人生?我也看過一些晚清時的回憶録,加之當時照相技術的發展,讓我看到了不少真實故事中的起落轉合。一個如寶珠,一個如魚目,可嘆的,正在於越是真實,便越是沒有甚麽光芒。
若是沒了那份歷史的底色,這個少女的選擇又能是什麽,顯而易見,並不會發生什麽。度過這樣長的時光,我們的假設,似乎有着格外殘忍的剝落。正如一位花旦,青春不再,雖然還可以在油彩中遮蔽時光的傷痕,可卸下妝,走下臺,蒼老便是無處可藏的真實,回憶也解釋不了,辯解也總是無力。
能說些什麽呢?那本來就不是一個談情說愛的年代,被記録下來的,往往都是更加風雲激蕩的歷史。歷史,是被記録了,可人呢?並不值得關心?
另一位多疑的男子,畢生所求,卻在晚年不得不糾纏於一種更複雜的形態。但在一生中,真正快樂的,到底是不是他曾經所以為的那樣。不得不說,這種選擇,可能正是因為過於寂寞了。他的弟弟對此很不解,在那大矛盾爆發後,更是帶着鄙夷。好在這個弟弟,沒有像另一個弟弟那樣,更加深陷在時代的波濤中,似乎佔據潮頭,卻又只讓人看到狼狽。
喜歡他的人,給出了自己的解釋,可無論怎樣,這都不是他該有的樣子,因為死亡早早確定了這一世的模樣。
走在湖邊,都是遊人,每一個都如此陌生,卻又因為相同目的,讓我們都有一點相近。
好像是那過去聽到的歌,因為相近的年紀,便有了種種一致懷舊的心情。
但這聽到和那聽到,終究是不同的。
我在此處聽,正如這熙熙攘攘的遊人,進進出出,只為了看看這些仿的假的真實建築。每個人所要追求的,已不是這陌生的名字,而是我們心裏認定的自己。
蘇三說,又說了什麽?
無非是寂寞的季節,無意識的我們,匯集為一張面孔,隨着那生花妙筆下的撥弄,一次次悲喜,一次次嘆息,一次次上檯芳華,一次次散場如煙花。
人生寂寞如雪。
這是從另一位武俠小說作者處看來的。
而滿座皆如雪,則是易水邊的寂寞。
刺客的壓軸大戲,從此處開始,這讓人覺得被太史公安排的諸多人物,似乎都在這一章里,給荊軻做了前導,而他們的故事也因為這個大張旗鼓的失敗,有了真正的意義。
蘇三是一定不喜歡的,因為她的雙手也很美。
於是她便站在大街上,輕輕嘆息,而秋日的湖邊,萬木蕭蕭,又似乎在為雨絲綿綿的春日作着很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