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川普主义者 ——中国和香港的异见人士为何赞赏败选的美国总统
[本文为德国时代周报发表的德语文章的中文翻译。
作者:Xifan Yang
译者:菲沙闲云
德语原文:https://www.zeit.de/2021/09/china-hongkong-taiwan-dissidenten-donald-trump-anhaenger]
华盛顿国会山被冲击后没几天,一本高度颂扬即将卸任的美国总统的书出版。封面上是他那卷曲的金发,闪耀着类似圣环的光芒:“川普主义第一辑:保守传统价值,重塑美利坚荣耀”。令人吃惊的是,该宣言以中文撰写。
这部以电子书方式出版的文集可在中国防火墙之外购阅,该书把川普刻画为象希腊神话中逆时代潮流而动的悲剧英雄西西弗斯。北京大学著名政治学教授丛日云写道:“后现代主义释放人们的欲望,而保守主义要维护文明的基本规范”。川普可能无法阻止美国的衰落,但无论如何可以推迟这一进程。
文集出自十几位知名的中共批评人士之手,他们在很大程度上被看作是追求民主的自由派知识分子。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是人文和社会科学领域里的教授,在过去几年里经历了被打压或被开除公职。是何种力量驱使这些被打压的受害者来颂扬民主的蔑视者川普呢?政治学者丛教授评论说:“人们认为他只懂得赚钱,是用人民币就能搞定的商人…但事实上他给中国带来了空前严峻的挑战”。其作者之一经济学家赵晓称赞川普的办法“简单而纯粹:兑现承诺、拒绝空谈、结果导向”。赵晓希望,即使川普不再继续从政,其他人也很可能会继续他的路线,“一种’没有川普的川普主义’很可能成为长期趋势”。
本书的作者们处于一场令人惊讶的运动的前沿:在中国大陆,在流亡人士中,在香港或台湾,中共的反对者为川普时代的结束而仰天长叹。在川普已经败选几个月后,一些最著名的中共政权的反对者和知识分子还笃信大选舞弊的阴谋论。川普的赞美者的动机各有不同:一些人鄙视川普的为人,但把他的中国政策看作是对付中共统治的有效武器,例如天安门广场民主运动的领袖之一王丹就是如此。另外的人,如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郭于华则为这位前总统及其家人祈祷,把川普的批评者咒骂为“流氓“。
与此相反,美国新总统乔·拜登则被描述为中共的理解者:他与北京眉来眼去,批准对维吾尔人的压迫,想把美国的电网控制权拱手让给中国。但这没有一件是真实的。对于乔·拜登在很大程度上会继续其前任的强硬中国政策这一点,在中国川普主义者们的圈子里则完全被视而不见。
在香港的反对派中,对川普的认同感达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民主运动的积极分子竟然将冲击国会山的行动与他们 2019 年 7 月占领香港立法会相提并论:两次人民反对暴政的抵抗行动, 这里是针对中共,那里是针对美国左派的蓄意极权。在冲击国会事件发生后,当推特在一月份封禁了川普的推号时,大量民运活动人士将其头像换成了美国总统的照片,以表示对被蓄意禁言者的支持。
凡是与美国反共右派的认知不符者皆被屏蔽
去年夏天,针对美国民意调查机构 Yougov 的一项调查,36%的香港人的答复是,与拜登相比,他们更偏爱川普。在台湾,竟然有 42%的被访问者持此观点,这是川普在美国之外的最高支持率。他们给出了以下解释:对北京咄咄逼人的攻势的恐惧把受压迫的香港和台湾的国民驱赶到了反对力量的怀抱。
川粉的比例在中国及流亡的的异议人士中明显更高。虽然在这方面没有可靠的数据,但据了解这一现象的滕彪估计,“身处国外的中国人权活动人士和大陆的“自由”知识分子中的 80%都是川普的支持者”。滕是人权律师,自己也属于上述圈子,但不是川粉。2003 年,他与别人一起发起了中国民主宪政改革倡议。他为著名的政权批评者进行辩护并为此而多次坐牢。2014年, 他接受哈佛大学邀请成功前往美国,并在那里定居下来。
在习近平时代,大量异议人士象他一样移民海外。滕在美国遇到了大量过去的同道。其同道的川普化已开始潜滋暗长,滕在电话中讲述道。刚开始时很多人还把川普“看成是一个白痴”。然后,某些人开始对川普针对习政权的粗暴恐吓政策(Rambo-Politik)表示赞同。“这一点我还可以理解“,滕说。随着北京对香港、台湾和维吾尔人自由的侵犯的加剧,川普的受欢迎程度也在提高,尽管很多人清楚地知道,川普对人权根本没有什么兴趣。滕介绍说,升级发生在去年5月。“我认识的很多人那时开始咒骂黑人的命也是命:他们说黑人是打砸抢分子,不存在结构性种族歧视”。当滕反驳他们时,则被辱骂为“社会主义者”和“中共的帮凶”等。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滕的朋友和以前的客户,中国流亡人权人士陈光诚在演讲中对川普进行了一番颂扬,说川普是自由和民主的勇敢卫士:“我们必须与川普总统一道为了世界的美好而奋斗”。
滕告诉我们,在此期间,他已经与其大多数朋友中断了联系。在母国时为民主而奋斗的人现在却去支持一个专制向往者,怎么会这样?滕认为其中原因之一在于异议人士的政治坐标系。在他们看来,共产党(即使它们在推行残酷的资本主义)是“左”。只要反对其一党专政,无论是谁,都相应地被划入“右”的范畴。
某些异议人士对美国民主党彻底的仇恨来自于他们的以下观察,即在克林顿和奥巴马时代,中国的实力在世界舞台上获得了巨大的增长:民主党捍卫人权只不过是个借口,其实他们一直只在意生意。由于美国民主党的纲领现在表现出向左偏移的迹象,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就成了中共的同道。
凡是与美国反共右派的认知不符者皆被屏蔽,中国的川普主义者将其视为保护伞:其实在保守派总统里根和老布什时代,美国就开始了与北京大做生意。
中国的经验往往被生硬地投射道美国的发展中来。由于乔治·弗洛伊德的死亡而导致的美国新民权运动在中国的川普主义者中唤起了对文革的晦暗记忆。当时红卫兵的道德恐怖遍及中国大地:“打砸抢烧、强迫白人认罪赎罪、强迫下跪、思想言论审查…黑命贵运动让我们这个年龄以上的国人自然联想到’文化大革命’”,政治学者丛日云在“川普主义”中写道。
里根时代的美国是很多活动人士的永久参照点
把左派看作自由的敌人,把右派看作西方价值的唯一真正捍卫者:这一在很多有影响力的异议人士中广为流传的模式尤其是一个年代现象。37 岁的耶鲁政治学者林垚是年轻一代的代表, 他深入地研究了具有相同经历的老一代自由民主知识分子的右倾现象。他认为,50-60 岁的一代人深受天安门民主运动(1989 年)被镇压的影响,他们心中有一幅理想化的美国图景:在一篇论文中他把这一现象称之为“灯塔主义”(beaconism),将美国暗示为罗纳德·里根比喻的民主的“希望灯塔”。
林写道,里根时代的美国是很多活动人士的永久参照点,他们在八十年代经历了其政治觉醒时代。他们赞美在他们眼中由诸如弗里德里希·冯·哈耶克和米尔顿·弗里德曼所决定的西方民主, 至今仍迷恋于塞缪尔·亨廷顿的文明碰撞理论,他们认为在这一碰撞中西方处于优势地位。林认为,中共政权的批评者相信,中国自十九世纪的衰落应归咎于中华文明的“狭隘性”,只有“外向型”的西方进步思想才能救中国。因此,对他们来说,在接受诸如人权和自由观念的同时,也将殖民种族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想根植其心。
林垚担心川普主义分子“已经沉浸于美国右派的精神世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认同川普的老一代异议人士往往不懂英语。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处于某种形式的谈话的真空地带:中国已经不再有人愿意听他们的,但他们又缺乏参与西方讨论的直接通道。
对于已在国外生活多年,可能是当代最著名的中国艺术家的艾未未来说,这一点不适用。他是如何看待他的同道的右倾的呢?艾未未对“时代报”表示他不偏爱川普,他既不支持共和党也不支持民主党。无论哪个党执政,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美国的民主已经堕落为闹剧。
中国的川普主义者认为艾未未“愚蠢”。但是,艾未未在某些问题上与他们持相同观点:当美国的反种族主义者推倒南方将军的塑像和更改那些以有争议的历史名人的名字命名的学校时,艾未未首先想到的是毛的红卫兵。他把社交媒体如脸书和推特对川普的封禁称为“政变”:作为民选总统不得剥夺其其言论自由。
作为在中国被禁言者,艾对任何形式的言论控制做出过敏反应是可以理解的。反问一下:难道 这真的是言论自由的问题吗?难道川普不是在试图通过谎言来推翻合法选举吗?至于川普声称的选举欺诈并不是真的,艾固执地认为的这一点并未被证明:“美国左派的新闻审查与中国的新闻审查异曲同工。”
当一个象艾未未这样的面向世界的人都做出如此宣示时,一个巨大的混乱印象则挥之不去,并影响到越来越大的范围。中国与西方之间越来越高的冲突调门和美国国内的分裂造就了一种由于错误类比而形成的难以分辨的混乱。
对于中国未来的政治开放来说,它的一些最著名的知识分子的迷惑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当具有自由意识的中国精英竟为非自由的政治而摇旗呐喊之时,这个国家还有哪些变革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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