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評書|奧斯維辛「生存學」【二】
作者Freedland在書中非常詳盡地向讀者展示了什麼叫做「在奧斯維辛集中營存活」。很多寫死亡營、納粹、猶太大屠殺的歷史小說根本欠缺歷史知識,不僅無法再現奧斯維辛死亡營如煉獄般的境地,甚至還會出現根本不會發生的橋段。比如,我之前嚴厲批評的《穿條紋睡衣的男孩》及其續集《All the broken Places》,兩本書都極其荒謬地將一個養尊處優的死亡營納粹高官的兒子誤打誤撞跑進死亡營跟猶太小孩做朋友作為主要的情節線。這在當時不僅發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更不可能會發生納粹高官小孩最終跟猶太人一起死掉的事情。具體到我的批評,請閱讀選集【不必讀】中的👇
奧斯維辛「生存學」
被遣送到奧斯維辛集中營的Walter Rosenberg在牲口車上九死一生後憑藉自己的年輕力壯在「加拿大」找了一個「工作」。剛到奧斯維辛的他發現,在這個煉獄般的地方,除了缺醫少藥、每一個囚犯都在生命線上掙扎以外,還有另外一個「黑市」的存在。這個「黑市」的源頭就是「加拿大」。
「加拿大」(德語:Kanada)其實是一個德語的諧音梗,聽起來好像是用德語說「那兒沒人啊」或者「啥也沒有啊」之類的話,以至於今天都有德國人開玩笑說「加拿大那個國家真的是『加拿大』啊」意思是壓根兒沒人嘛。而奧斯維辛的「加拿大」則是負責清理、整理被遣送來的猶太人囚犯帶來的隨身行李的。Rosenberg通過「關係」到了「加拿大」這個肥缺工作,很快就發現,一車車火車拉來的囚犯,他們幾乎所有人的隨身行李都會被送到「加拿大」進行分揀。於是他就奇怪,那麼這些行李的主人呢?用不著行李了嗎?
事實上,他知道行李的主人們早就已經在經歷了到達後的「selection」以後被納粹送往了毒氣室,留下了他們帶來的行李,只不過,這樣顛覆人性的認知Rosenberg也無法接受,就一直在相信與不相信之間徘徊。
「加拿大」的擠牙膏女囚們
在「加拿大」,參與分揀的囚犯能夠通過藏匿發現的小東西為自己存一點東西。不過這種行為其實是有很大危險性的,如果被發現,很有可能被就地正法。但是因為在奧斯維辛這個煉獄生存,少不了要上下打點,必須有「財產」傍身,例如一把勺子、一小塊麵包等等。
Rosenberg和「加拿大」分揀的囚犯們其實應有盡有。因為所有被遣送到奧斯維辛的猶太人攜家帶口,大部分不知道奧斯維辛的情況,以為是德國人告訴他們的「resettlement」(重新安置),於是在行李重量的限制內儘量帶上了細軟、家庭照片和結實、耐用的衣服,甚至鍋碗瓢盆。Rosenberg越是分揀這些東西,越是意識到納粹的卑鄙:他們謊稱要將猶太人舉家「重新安置」,騙得這些人帶上金銀細軟、全家老小。剛落地奧斯維辛就被送到毒氣室,而「加拿大」工作的囚犯會分揀出所有能夠利用的東西——小孩的鞋子用鞋帶繫起來;防寒靴子;甚至頭髮都要寄回德國,猶太小孩的鞋子重新分給德國小孩;頭髮送到前線做引線⋯⋯
一隊坐在桶旁邊擠牙膏的女囚似乎在「加拿大」很扎眼,看似難得輕鬆的工作,實際上Rosenberg後來才知道,她們之所以要擠牙膏是因為很多猶太人為了他們所謂的「重新安置」會將錢財換成鑽石,再把小小的鑽石藏在牙膏裡。於是,擠牙膏的女工就是為了發現藏在牙膏裡的財寶。而她們的收穫「頗豐」——納粹德國通過這樣那樣慘無人道的方法斂財數十億,數不勝數。光是從毒氣室屠殺掉的猶太人嘴裡取出金牙就有6噸之多,全部是納粹德國洗劫來的財富。
「安排」
既然「加拿大」是這樣一個「肥缺」,Rosenberg究竟是怎樣獲得在那裡工作的機會的呢?這首先得益於Rosenberg的籍貫。不少斯洛伐克猶太人已經較早一批進入了奧斯維辛,在這個煉獄一樣的地方,先一批進來的人存活下來的就能夠獲得比較好的工作機會。而新來的Rosenberg不僅是斯洛伐克「老鄉」,能在有較好工作的囚犯中找到一兩個熟悉的面孔,還能夠熟練使用捷克語、德語等其他一系列語言。這使得他能利用這些關係和自己積攢的一些小物件獲得較好的工作。
Walter在進入奧斯維辛死亡營之後幾乎同時就立即發覺,整個奧斯維辛已經儼然一個扭曲煉獄般的社會,不僅有整齊、抱團且難以打破的社會階層,還有黑市和賄賂,而這一切的發生,只需要一個詞「安排」。
Rosenberg發現,在奧斯維辛,如果你弄到了多一點的食物或者一個煙屁股,想要通過賄賂做一些事情,只需要對那個人說一句「你給安排一下吧?」即可辦成。Rosenberg重複地提到這個magical word,我能感覺到這個詞對於一個十幾歲剛剛到煉獄中的teenager是具有怎樣的神秘莫測的力量。他聰明的頭腦能夠在安靜地觀察中確定以後也將利用這個詞為自己的終極逃亡「安排」出一個萬全之策。
行走的地圖與「帶貨」的遭遇
說Rosenberg是一個行走的奧斯維辛地圖絕對實至名歸。他在「加拿大」工作的時候,有一次分揀他在一個小孩子的行李中找到一本兒童地圖冊。Rosenberg悄悄把這本當地兒童地圖冊藏了起來,因為他知道自己出逃奧斯維辛的計畫最終需要這本兒童地圖冊的幫忙。
另外,因為在「加拿大」分揀,Rosenberg聰明伶俐,於是被一個kapo選中給他和情人「帶貨」。kapo這種身分的人一般是波蘭人,也有些是囚犯,但管著那些猶太人。有一次,Rosenberg給kapo兩口子「帶貨」,渾身裝的有點多,被納粹軍官給發現了。納粹軍官用鞭子抽Rosenberg,並逼問他為誰「帶貨」。雖然Rosenberg被打了個半死,但死也沒有說出kapo兩口子。kapo感激Rosenberg沒有在嚴刑下出賣自己,就立即「安排」私下用「私藥」給Rosenberg治病,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之後,又安排Rosenberg去做別的較有自由性的活。
Rosenberg因禍得福,獲得能夠以送材料、做登記等工作為由在奧斯維辛自由行動的特權。他也成為幾乎做遍奧斯維辛所有工作(除了毒氣室和焚屍爐兩個工種以外)從此,Rosenberg更下定決心要逃出去,告訴世人在奧斯維辛發生了什麼慘劇,驚醒還沒有被遣送的猶太人不要輕易、順從地被送上火車。於是,Rosenberg利用職務之便,記下了幾乎每一列運來的猶太人火車,每一次的毒氣室屠殺,每一批被刺上數字紋身的猶太人囚犯等等,所有都像永久記憶一樣印在了腦海裡。他相信,只要逃出去,把這些事實擺在外界人眼前,就一定會有人來救掙扎在奧斯維辛這個煉獄中的獄友們。
年輕的Rosenberg以為,全世界就只等他成功逃出奧斯維辛警告世人了。然而,他所篤信的會成為現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