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是個好爸爸

對不起，我不是個好爸爸。

許多年前以此為題寫過一篇文字給你們，這幾天一直想找出來看看，也許面對當時崩潰的自己，能發揮些治癒的作用。但硬碟裡許多東西在轉檔儲存的時候消失了，也許硬體問題，也許是我操作不當，不停想起你們，卻找不到你們來過的蹤跡。

對不起，我不是個好爸爸。

但我是喜歡你們的。我喜歡買東西給自己喜歡的人，即使所費不貲，只要你們開心就是值得的，所以我把錢和時間都存在你們身上。親愛的文文和姍姍，爸爸沒有忘記你們的名字，只是沒有勇敢到時時刻刻呼喚你們，一切回想起來像一場夢，你們來過了，又離去了。

我記得你們天生酷肖的面孔，和隨之而來的互斥與逃避。想做自己，不願是誰的附屬，所以選擇了不同的興趣，想走出自己不同的路。這很正常，我年少時也是這樣選擇從理組轉到文組。都好，只要開心都好。

但我卻成了你們不開心的原因。

我努力在你們姐妹之間保持平衡與開放，似乎做得很好，但到了現實生活中，依然是個普通的人。貪圖穩定的收入，要去另一個城市工作。你們極力勸阻我，但我還是去了。你們一定不了解，穩定的收入對中年男子的誘惑有多大，誘惑的背後是一根現實的鞭子，我被鞭一次回頭看一眼，回頭看一眼就被鞭打一次，終於不再回頭了，心卻遺落在原地。

我的心在你們這裡。

姍姍發脾氣，老是摔號嘴，昂貴的號嘴摔得變形不能用，一收就是二、三十個。我知道是因為我，但我咬牙想：你們現在都不懂，有一天你們會知道爸爸為什麼這樣做，你們會恍然大悟爸爸的選擇帶來了全家的幸福。

但是沒有。

我以為幸福可以存起來，過幾年享用，就像那些什麼乳酪蛋糕延遲享受的理論。我不知道這世上沒有冰箱可以為幸福保鮮，幸福是抓不住的物事，應該緊緊擁在懷中，用心跳去感受。

姍姍離開的那一天，我剛結束工作。接到電話說姍姍出車禍正在急救，我以為是開玩笑，因為文文前幾天才出了車禍。急忙請鄰居開車送我搭高鐵回高雄。但我到醫院的時候，姍姍已經走了。姍姍，爸爸來遲了。就像我們老是開你名字玩笑，說姍姍來遲。對不起，爸爸來遲了。

開過刀的頭上沒有頭髮，美麗的姍姍變成一個大光頭，光頭上還爬著縫合的蜈蚣，微開的眼映射出醫院明亮而冰冷的燈光。搞不清楚你為什麼會是這副模樣，我沒有哭，也沒有激動，只是拉起你的手說：喂！你這樣好醜耶！

你怎麼沒有爬起來掄拳頭捶我？只是流下眼淚，知道再也等不到爸爸回來了。不是爸爸不肯回來，是你不在那裡了。

對不起，爸爸後悔了，爸爸錯了。對不起，我不是個好爸爸。你最需要爸爸的時候，爸爸總是不在。你太過自以為是的爸爸，不知道誰也不能操弄命運，甚至不能操弄下一秒衝出路口的車子。

文文認真地替妹妹多活了一年，認真努力和成效，爸爸都看見了。其實你活出的是自己，姍姍已走完她的路。人生是累、是苦、是爭奪、是修羅場。我總想告訴你們，但又不知從何啟齒，而今不用開口說明描述這些骯髒的事了，你們的世界沒有這些，我還持續經受著。媽媽、姑姑陸續到了你們身邊，你們是好孩子，一定也會好好照顧她們。我親愛的女兒啊！這世上只剩我如此孤單無依，到處都是滿滿的苦痛，卻還有哪裡可以逃避？對不起，我不是個好爸爸。你們的今生已經走完，我這個爸爸不及格也不能補考。我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了，其實依舊什麼也沒有放下。

對不起，我親愛的孩子。雖然爸爸不好，但你們是爸爸最美的孩子，爸爸記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