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Boyi:同志游行在香港 | 围炉 · CityU
香港同志游行(Hong Kong Pride Parade)是华人社会之中最重要的大型同志活动之一。2017年11月25日下午3时,香港同志游行队伍从维园出发,约5时到达爱丁堡广场参与闭幕礼。大会官方公布2017香港同志游行参与人数超过一万人,是历届游行中参与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一次。我有幸作为义工参与了这次同志游行,在游行结束的两个月后,我在「女角 Les Corner」的办公地点再次见到了担任2017香港同志游行组织者的Boyi。
陆 = 陆星彤
B = Boyi
陆 | 可以介绍一下您所在的「女角 Les Corner」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吗?
B |「女角 Les Corner」主要是服务女性性小众群体的一个非牟利性服务机构。我们致力宣扬性小众性别与性倾向平等的重要,致力推行公众教育,消除大众对性小众特别是性小众女性的偏见与歧视,争取在社会各层面的平等权利;对于性小众女性这个群体,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服务、教育和推广,让她们了解和利用相关的社会福利资源,并提高对自身健康的关注。最近我们在做一个关于性小众群体的小百科,叫《书入认识性小众》,在这本书里面包括性小众群体的历史,还有对一些有关性小众群体的专有词汇的详细介绍,现在这本书在香港的一些公共图书馆也能够读得到了。我们现在还在做一个有关家庭暴力的项目,和其他有类似主题的项目不同的是,这个项目专门针对女性性小众群体的家庭暴力。
陆 | 我了解到,其实像「女角 Les Corner」这样的非盈利组织是香港同志游行非常重要的参与者和组织者。
B | 是的。在同志游行中,我们很希望和不同的非盈利组织一起合作,想让这些组织的服务范围覆盖不同的性小众。像针对男同志的组织我们有「大同 Gay Harmony」,有「香港彩虹 Rainbow of Hong Kong」,针对跨性别群体的组织我们有「跨性别权益会 Association for Transgender Rights」,针对女性、女同志的就是「女角 Les Corner」。不同的组织关注的重点是不同的,这可以确保我们的思维也是比较多元化的。这样在定每一年的主题的时候,各个方面的声音我们才都可以收集到。
陆 | 像2017年的主题就是跟艾滋的议题结合?
B | 对,这次同志游行我们重点关注的议题是「消除艾滋,终结艾滋」。一直以来,社会大众都对艾滋病存在一定的误解,艾滋病甚至成为一些人反对性小众群体获得平等权利的一个理由。要停止艾滋病毒传播,其实消除歧视是很关键的一步,我们希望让正确安全的性行为资讯能足够早地进入每一个社群,让大家有足够的知识来保护自己免受感染。我们在游行路线中设置了六个「彩虹打气站 Cheer Up Point」,在1号打气站「结束歧视艾滋病」和3号打气站「HKAF打气站」处进行了跟艾滋议题相关的宣传活动。香港艾滋病基金会作为参与者,给大家派发了教育小礼品,在预防艾滋病及反歧视的路上为大家打气。
陆 | 作为参加了2017年香港同志游行的一名义工,我切身感受到,这场游行的组织和筹备是比较完善的。您作为游行的筹委之一,可以介绍一下这场同志游行筹备的过程吗?这场同志游行是如何从无到有的?在筹备的过程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或阻力?
B | 现在是1 月,我们已经开始在为11月的2018香港同志游行申请场地了。我们第一个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场地的问题。因为你知道,在香港,场地申请其实是没有那么容易的。我们一定要先得到政府的批准,才能着手做接下来的一切事情。同志游行的举行时间是每年的11月,这个时间香港的天气比较适合举办一些户外活动,一些国家和地区的文化节啊,宣传活动啊,也喜欢选在这个时间,所以这些国家和地区的领事会其实也会跟我们一起竞争申请场地。政府一定是会优先考虑他们,毕竟没有什么政治的元素在里面,又是国际化的活动,政府当然愿意支持。与他们相比,我们的申请就会困难一些。在申请到场地之后,我们具体的游行路线会跟警察开会讨论,然后会采纳警方的一些建议再做调整。
除了申请场地的问题,第二个大的问题就是义工。我们每一年都需要很多很多的义工来帮助我们。我曾经担任过义工组的负责人,我也想了很多办法来尽可能提升愿意来参加同志游行的义工的体验感。我希望可以有更多的人参与,然后在义工活动后会觉得,来同志游行做义工虽然是真的辛苦,但也会是真的很开心的,也愿意再一次来或是向身边的朋友介绍。其实我最希望的是,义工除了帮忙,也可以很享受这场游行。关于义工,有个问题我们每年都很努力想解决,每年都有很多人报名参加义工,但其中一部分人就会不出席,这就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我们还是希望所有报名的义工都能对我们有交代,不来的话要提早跟我们说,然后我们就可以提早处理。其实我们每年都会收到超过我们需要的义工数量的报名,但在游行中实际出席的人数却还是达不到我们的需要。
接下来就是确定主题,还有处理和主题相关的一些细节。像确定我们的吉祥物,做我们游行的一些纪念品之类的,也会花我们很多时间去处理。我们也会去争取一些企业对我们的支持和赞助。
从1月开始申请,到4月5月开始确定主题,再到11月组织游行,这一年我们都会持续地为这一场同志游行做各种各样的努力。
陆 | 2017年的香港同志游行得到了很多企业的支持和赞助,在争取赞助的过程中会不会遇到困难?
B | 一定会的。对国际公司来说,很多大的国际公司其实有赞助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同志游行,但来到香港之后,因为代理和其他一些原因并没有同意赞助我们。香港本土的一些大型企业,像一些大的饮食公司,他们就会考虑顾客的态度,有些以前向我们提供过赞助的企业会说,因为他们赞助了我们,然后他们的客人就跑掉了,所以这次就没有同意再继续再支持我们。
陆 | 对这一场游行有没有比较具体的预期?比如有没有希望参加人数达到多少,或者有没有希望要达到什么具体的目标?
B | 人数的话,其实今年参与游行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人,我们很高兴。因为这真的是一个关卡,过了就很开心(笑)。希望每一年来支持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
立法(指通过《性倾向歧视条例》)其实是我们每一年都在追求的目标,如果不立法的话,有时候我会觉得,好像我们做其他事情都像是没有用的一样。爱是人的基本权利,人不应该因为爱谁而受到歧视。
陆 | 最近,澳大利亚实现了同性婚姻合法化,台湾也通过了修法的决定,这些地区都曾经有过大规模的同志游行。您认为同志游行,尤其是香港的同志游行,对推动立法的作用有多大?
B | 我不敢说太大,但作用一定会有,可能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每一年的一次游行,至少电视上、网络上会有新闻播出,一些不知道、不了解我们的人可能可以开始知道我们的存在。
陆 | 您认为香港离同性婚姻合法化还有多远?婚姻平权是香港性小众群体在当下最迫切期待的吗?它究竟有多重要呢?
B | 如果说离婚姻平权,那真的会很远很远,非常非常远,操他妈的远。其实我们当下最迫切的不是追求修改婚姻法,我们迫切希望的,是通过《性倾向歧视条例》。我觉得目前来说,我们最需要的仍然是减少或者消除歧视。即使修改了婚姻法,而没有相关反对歧视不同性倾向的条例,还是会很荒谬。比如说,我和一个女生结婚,我们去拍婚纱照,去婚礼宴会的场地都还会受到歧视,那么修改婚姻法好像也变得没有意义。
婚姻对于性小众群体有多重要?对我来说,我觉得婚姻本身并不重要,但婚姻的制度很重要,婚姻制度赋予我们的保障很重要。如果说,某天我结了婚,如果我的伴侣某一天要进医院做手术,或是她真的不幸去世,我没有任何办法去看她、见她,没有办法帮忙处理她的事务——因为在当下的法律层面,我跟她在这个时空里是完全没有关系的。我需要婚姻的制度,因为我希望作为她的亲人,在她有什么情况的时候,我可以为她出力。
我见过太多对同性情侣,其中一个要进医院做手术,另外一个完全不能见到他,不能在任何的医院通知单上签字,我觉得这是个很悲剧的情况。
其实我们可以选择结婚或不结婚,但我们一定要有这个选择权。
陆 | 争取修法或立法是性小众群体最终目标吗?如果成功,以后努力的方向会是什么?你认为所谓的歧视会真的彻底消失吗?您认为终极意义上的平等真的会实现吗?
B | 法律通过以后,教育市民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应该让大众了解,这个法律并不是亏欠他们什么。不受歧视或者结婚是每一个人生而应该有的权利,这样的权利应该受到的尊重。
陆 | 您觉得香港公众对性小众群体了解程度是什么样的?
B | 我会觉得年轻的一代会比较了解我们,比较年长的可能没那么了解,但也会通过电视之类的看到我们。像一些网上的媒体会拍街访,就是在街上随便“抓”个人访问的那种,那些受访者有时也会有性小众,这些媒体也不会去刻意强调这些人的身份。看到这些,我是很开心的。 大家越来越了解到我们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区别,爱的人性别不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公众认知还是停留在不知道多久以前,像某些TVB的剧还是会把同性恋冠以强奸犯、小偷或杀人狂这些负面的身份。但总体来说,公众确实越来越包容,一些改变是可以看得见的。
陆 | 您期望香港公众对这一群体的了解程度或者态度在理想状态应该是怎么样的?会期望公众对性小众群体中不同身份进行区分吗?
B | 其实我不期待他们去了解我们,只要不误解就好。可能其实我们也不会真正了解你们啦。我们不是怪兽,不是强奸犯,不是小偷,不是神经病。如果说要了解的话,就尝试来认识我们其中的一些人吧,然后你会发现,其实我们没什么不同,我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就是这样。
陆 | 从2008年香港第一届大规模同志游行到现在,您看到公众对同志游行认知或社会氛围发生了怎样的转变?
B | 我在2009年第一次参加香港同志游行。我记得我第一次走游行的时候,路旁的人会对我们指指点点,说我们是变态之类的。到现在的话,我会觉得在游行的时候,人们不会觉得我们奇怪了。我们游行的时候路旁会有电车,以前即使是外国人看到我们也比较冷漠,不太敢打招呼,现在可能不只是外国人,香港人和其他地方的华人如果在街上看到我们的游行队伍,也会跟我们打招呼,给我们加油打气,我觉得这是一个蛮大的转变。支持我们的人有变多,总体的环境还是在进步的,在慢慢变好。
陆 | 同志游行是改变香港公众认知最好的手段吗?
B | 同志游行每年一次,我觉得也没办法真正大幅度地增进他们对我们的认识。我觉得最重要的其实是教育,还有就是参与我们的日常。如果你是从游行认识我们,你会觉得我们很夸张,但是在生活当中我们都是普通人,甚至如果我们不说的话,大家都未必会知道我们是同性恋或跨性别人士。我们只是爱的人性别与大家不同,就只是这个差别而已,大家却总是看得那么重。
陆 | 您认为平权是个永恒的主题吗?作个假设,如果某一天,同性恋和异性恋真正在法律和人们的认知上都没有任何区别了,可能人们对待男同志和女同志的态度上会有不同,您认为我们是不是有必要为这样一种平权继续努力?
B | 我觉得歧视永远都不可能完全消失。每一个人都是生而平等的,如果不同性别的性小众会受到不同的待遇,我觉得还是要继续去追求和争取这样的平等。我心中最理想的状态其实是,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性小众。大家都是在做自己而已,都是爱一个人而已,没有必要区分爱的对象。希望人们不要因为我的另一半是同性,就觉得我们很奇怪。
陆 | 香港同志游行的英文被翻译成「Hong Kong Pride Parade」(香港骄傲游行),为什么会使用「Pride」(骄傲)这个词呢?
B | 我们希望大家跟我们一起走这个游行,让游行成为怀着骄傲去做回自己的一个时刻。你平常可能很难说出自己喜欢的人是谁,自己喜欢的人的性别是什么,在游行的这一天我们希望大家不需要害怕什么,就是一起享受做回自己的快乐。有些人因为爱同性而自我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我们想让这些人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其实能做自己就是值得开心骄傲的事情,我们都应该有自信接受自己,为自己是这样的人而感到骄傲。
自2008年香港首次举办大规模同志游行算起,已经过了十年。这十年来,香港社会氛围和公众认知的转变是清晰可见的。2017年香港政府依照法院的裁决,展开了《性别承认议题公众咨询》为订立《性别承认法》做准备,如果有《性别承认法》来完善跨性别人士和双性人的人权和医疗保障,这将是香港平权运动路上重要的一步。就像Boyi说的,可能来自各方的歧视永远都不会完全消失,但追求人权和平等是永恒的事业。香港同志游行带给我们的彩虹,虽然遥远,却清晰可见。
附 录
所有名词解释均摘录自《书入认识性小众-增量版》
关于性小众:广义上可包含L (女同性恋)、G(男同性恋)、B(双性恋)、T(跨性别)四大族群,以及不符合异性恋主流价值的其他性少数族群。
关于《性倾向歧视条例》:在香港社会讨论超过20余年,政府至今仍未就此进行立法咨询。自1991年同性恋非刑事化后,本地人权组织及同志团体一直积极争取性倾向歧视条例立法,以保障不同性倾向人士避免受不合理歧视及差别对待。在回归前后,性倾向歧视立法屡次受到政府、建制派及宗教团体牵制,2012年梁振英在施政报告中指出目前并无任何咨询计划。至今政府依然一直未有计划就此条例立法进行咨询,更遑论在立法会通过法例。然而香港同志及人权组织依然积极争取立法。
文 | 陆星彤
(MattersID: @老袖套 )
图 | Boyi
特别感谢 | 刘熠璇
微信编辑 | 鲁安琦
matters编辑 | Marks
围炉 (ID:weilu_fl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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