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d-level, interrupted
中半山,地如其名,似乎一直是香港最離地的地方。即使疫情開始,它仍舊在倔強地維持如常的生活節奏,彷彿整座城市的荒蕪與斷片,七百萬人的恐慌焦慮,都與其毫無關係。它依舊是那個高貴的,effortless的,最hipster的,空中樓閣的,中半山。草民們在泥沼中輾轉打滾,但於它而言只是風中的傳聞,連俯視都覺太遙遠。
僅僅在二月初風聲鶴唳了一陣,很快這裡一切恢復如常,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健身房人頭攢動,上班族在路口穿梭,酒吧食肆擠滿了外國expat,湧出到狹窄的行人路上,抽煙喝酒聊天大聲笑。
然後,忽然有了健身房病例,有了蘭桂坊音樂群組,眼看著疫情地圖上的中半山,成了血紅的高危區。原來,病毒才不分上中下層,也不分是低地還是半山。
許久未曾出門之後的今天,第一次路過曾經日日行走的街道,太多的變化讓人無法忽視。曾經熱門的夜店酒吧門可羅雀,或者索性閉門打烊。總是排滿長龍或者人潮洶湧網紅食肆貼出公告,不再經營夜市。而那些以經久不衰而足證其老牌與堅實的店鋪,從不闔上的玻璃門緊閉,門前豎著只供應外賣與自取的告示。
再轉上中環半山電梯,才真正揭開了勉強維持的體面背後的瘡痍。人來人往,如同深夜明燈的健身房落了閘。沿途而上那些熟悉的食肆,或者貼滿了房產中介廣告,或者用白板圍上,亟待重整。除了佔據街口的那一兩家食肆還開門營業,往士丹頓街和奧卑利街深處望去,曾經招牌店面琳琅滿目的景象已成往事,如今只剩下深深的寂靜與蕭瑟。
原來,一成不變的神話也早晚會被打破。共同體的意義或許在於,同樣的苦難早晚會降臨,自持的傲慢與優越不過是虛飾,被戳破只是時間問題。迴避真相太久的中半山,正因為曾經倔強的夜夜笙歌的繁榮,如今的蕭條才更顯得卑微與創痛。
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帶著這樣的感慨的我,走進了熟悉的地下通道。
從去年夏天開始,這裡便成了中半山的連儂牆,我對它有種特別的親切感,因為這又是一個少數的,將這個離地的社區和整座城市連結起來的標地。總有不同的幾批人自發維護著這個少有人光顧的連儂牆。最激烈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有新文宣,即日被撕去破壞,第二天又有新的文宣出現回復原樣。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雙方角力的週期逐漸變得越來越長,有些文宣可以保持近數個禮拜,又或者總有幾日牆壁是空蕩蕩的,而自從疫情開始,更是每況愈下。
這不難理解,畢竟,這裡本來就是高處不勝寒的中半山。
帶著這樣的念頭,我走進了地下通道。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上次路過還空蕩蕩的牆壁,又再次被貼滿了。
於是,才剛剛湧上心頭的那絲唏噓之情,就被忍不住翹起的嘴角沖散了。無論世事如何變幻,如何滄海桑田,總有一些堅持與信念,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變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