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

不用多久，只度過一點點時間，就有種日子會永遠如此的錯覺。
彷彿肌膚上不是汗毛，是鬚根，誤以為自己的軟弱是柔韌，有能力綁縛也支撐生活的梁柱，釘在實地上。
但人只是人，不是植物。

外婆火葬後不久，舅舅雲遊，老家荒廢。媽傳來監視器捕捉的畫面，一隻山羌溜進原本的前廳偷水喝──不，算不上偷。
積水的盆子也算不上髒，更不用擔心孳生蚊蟲。
所有人類的定義都不算數了。生態循環，發霉也是、青苔也是、蚊子蒼蠅蟑螂白蟻。
人類消失也算是嗎？

之前總想著有天帶男友回去看個新鮮。

爬樹，摸雞蛋，從蜂窩下快步走過，被葉子割傷，吃路邊的樹葉，與雞爭道，看滿樹的雞或滿樹的甲蟲，跟三隻喇牙一起洗澡，牆角蟑螂進出……
那時怎麼想到，其實這樣的生活不長遠。
沒有生活是長遠的，我總是提醒自己，然後一再忘記。

小時候的想像是不算數的。
畢竟我還想像過我能有一棟透天厝，還想過以唱歌彈琴為業、寫小說，做研究賺錢。
透天厝是不用想了，彈琴唱歌也過度業餘，小說從來沒寫完過，研究……研究很難賺錢。
小時候的想像不算數，所以長大就不想了。總之，在可以活的時候活著。
前幾天公司附近發生死亡車禍，我意外看到了現場照片──沒看到人，有一點……人的殘餘。
每天通勤時踏過的柏油地上，下班後還是一樣的那一條。

看的時候意識到，我覺得死是不需要準備的。
活著的時候做什麼計畫都只是計畫個意思，放手也不可惜。

姊請了假參加晚輩的告別式，擠在上班上課的車潮中一路堵，到達時遲了十五分鐘，孩子已經踏上火化的路程。
葬儀社正收拾著，人人都在忙著，一條生命簡簡單單的，輕飄飄。
活著的人還要活。
死去的人會成為淚漬或者成為談資，不由自己。
活著的人使用死去的人作為生活的素材，將自己持續積累到下個階段。
死去的人離苦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