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除子宫被拒后,我靠节育环缓解疼痛
本文首发于【看客Insight】
痛经,对很多女孩来说并不陌生。每个月到访的月经,除了带来下半身的粘腻之外,更可怕的是腹部的剧痛或持续性钝痛。痛经是如此普遍,以至于在经期还能活蹦乱跳的女孩,往往会收到身边人艳羡的目光。与巨大的女性痛经比例形成反差的是,人们对痛经的漠视。
薇薇今年39岁,是广告公司的一名员工,患腺肌症9年。从小学第一次来月经,她就开始了跟疼痛的斗争,最常用的办法是“挺着”。秉持着“是药三分毒”的想法,她尽力去忍受疼痛;疼得受不了,就吃止疼药过日子;直到各种止疼药都无效时,才开始正式治疗腺肌症。
保守治疗不顺利后,她想到通过切除子宫来根治疾病,并且自认为拥有对子宫的处置权,却遭到了医生的反对。绝望之下,她戴上了曼月乐节育环,但节育环究竟能帮她多久?她也不确定。
中华妇产科杂志中提到:子宫腺肌症多发于生育年龄妇女,发病率为7%~23%,病因不清,治疗手段有限,除子宫切除术外,保守治疗的效果难以令人满意。
在薇薇的故事中,我们能看到一段典型的女性疼痛斗争史,也借此重新思考子宫对于女性的意义。以下是她的自述:
人是不会疼死的吧
小学五年级,我来了月经,从那时就开始断断续续地痛经。
最常用的办法就是“挺着”,挺了两三天就不痛了。最常听说的一句话叫“等你长大了、结婚了就好了”,等你真结婚了,又会有人告诉你“生了孩子就好了”。我没生过孩子,但跟我一起看病的姐姐生过,还是确诊了腺肌症。
妈妈的医生朋友告诉过我一个偏方——撅着屁股趴着。据说我痛经是因为“子宫后位”,所以撅着屁股可以让子宫挪到正确的位置。现在想想挺扯的,但仍然有这种说法。
2013年左右,30岁时,我被诊断为疑似腺肌症。医生给我解释过子宫腺肌症,它是子宫内膜异位症的一种,就是子宫内膜长到子宫壁里面去了。每次来月经,子宫内膜都要脱落和出血,如果它长到了子宫壁里,为了脱落,就会拉扯子宫壁,产生疼痛。如果它一直无法脱落,日积月累就会造成子宫肥大。
虽然在此之前,我看过各式各样的医生,看过中医,看过西医,但貌似大家都不太当回事。有一次我去看妇科,跟医生说我痛经太厉害了。医生就说“等生了孩子就好了”,“那不生孩子能治一下吗?”“痛经怎么治啊,我给你开点芬必得” “我自己家里有芬必得” “那就吃吧”。
我还是坚持自己很疼,医生就问我有没有吐过、疼晕过,我都没有,他就说“那你这不算疼!” 我对这句话印象特别深刻,他根本没明白我说的疼痛是什么程度,只觉得别人来姨妈不也都疼?
举个例子,有一次洗澡时,我不小心把浴室的玻璃拉门推倒了,整扇玻璃迎面倒下来,一下子就切开了我右手腕的皮肤,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那时我都不觉得很疼,只是非常害怕。但痛经是一种把人按在地板上,用巨大的锤子敲击腹部的钝痛,疼到想骂人,想拿一把斧头从胃以下切掉它。
直到2017年,我才开始打「亮丙瑞林」(亮丙瑞林是一种促性腺激素类药物,常用于治疗子宫内膜异位症和前列腺癌)。起先我非常开心,因为没有「姨妈」(月经的代称)了,几乎已经停经,进入了更年期的状态。很多人跟我说,“更年期你很难忍,可能盗汗,可能脾气忽上忽下,可能......” 但是对我来说,跟我的疼痛程度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子宫不再疼,我就非常满意。
打了两年半的亮丙瑞林后,大夫主动跟我说,“你不能再打下去了,不然就真的打成绝经了。” 绝经就没有女性特征了。
停药之后,症状就变得不可控制了,每天每天地疼。人家是来「姨妈」的时候疼,比如疼三天或者疼七天,但我基本上就没有不疼的时候。大概每隔六个小时左右,我就要吃镇痛类的药物。像普遍比较管用的芬必得,对我已经不管用了,已经吃出了抗药性。
后来我还尝试过日本的、韩国的、马来西亚的、各式各样的止疼药。反正就是每种镇痛药,它能维持的周期不长,我就得不停地尝试其它药。
日本的EVE,我最开始吃它的时候,吃一粒,能管一个月经周期。对我来说,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但后来它能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可能吃一次挺一天、挺八个小时、挺六个小时、挺不到四个小时。
甚至有的时候,我吃了一粒,也不知道它是药劲没上来,还是根本没有药劲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完全没有效果。那个时候脑子会特别混乱,就是感觉随便吧,这个身体就是有抗药性,不用善待它,不用珍惜它,赶紧使劲地给它吃药,把这个疼痛止住了就行。
最勤的时候,我可能一天吃了四粒止疼药,可是其实吃镇痛类的药应该一天不能超过三粒,但不吃的话,根本挺不住。
因为它始终疼,我晚上就睡不着,除非疼到筋疲力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睡着了。早上醒过来后,头发根的地方全是湿的,包括刘海或者前边的小绒毛也是湿的。
我这个状态,很多同事也都知道,偶尔我实在太疼了,就直接趴桌子上睡了。我在睡着的时候是不疼的,但有时也可能直接疼醒过来。
有一次,一个特别热的大夏天,我直接走出了办公室,从三里屯快走到亮马桥了,可能走了三公里吧,走到了一个天桥上。我当时就想,妈的,我要不死了算了,太灰暗了,我的人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一直在发抖,全身都是汗,不是被太阳晒的,是疼痛导致的冒冷汗。
我精疲力尽,然后又走回了三里屯,在外面的小椅子上坐着。
网上把腺肌症描述为「不死的癌症」。癌症到最后期的话,可能会特别疼,而腺肌症就是特别疼,可是又不会真的致人死亡。
要是说轻松点,它给人带来的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只有疼。它使劲地疼,可是它会疼死吗?人不会疼死的吧。它不会给人造成生理性或病理性的伤害,但是它会不断地消磨精神,会让人心态崩了,觉得我可能活不下去了。
子宫不是你想切就能切
因为我是「铁丁」(坚决不生育孩子),子宫对我来说没有用。2019年底,我去了朝阳医院,想切除子宫。医生一开始态度温和地说,“你还年轻,万一以后你丁不住了,还是可以要孩子的”,我说“我保证不要孩子了”。
医生之前可能以为我在开玩笑,等她发现,我真的把切除子宫当作一个选择时,她就变了语气,“那也不能切,因为这个器官还有维持激素水平和支撑腹部器官的功能。”
最主要的是,没有人会真的会把“不要孩子”的话当真。医生们和年长的女性长辈,通常会认为我就是在“撒娇”、“犯浑”或者“发脾气”。
我直接问医生,“怎么样才能切掉呢?” 感觉医生也在置气,故意顶着我说,“那你去做公证吧,说你肯定不要孩子了!” 但她马上又补充,“就算你做了公证,也没人敢切!没人会给你切!”
后来,我又开始打亮丙瑞林了。
2020年,我在网上查到,301医院和中日友好医院都有个「海扶刀」的治疗方法,可以用激光去除掉病灶本身。但是当时碰上疫情,中日友好医院觉得这不是性命攸关的手术,停掉了这个手术。于是,我就去了301医院。
我去了之后才知道,海扶刀手术需要准备很长一段时间,要准确地知道这个病灶到底在什么位置、有多少个、激光具体要打在什么部位。主任说,“想做海扶刀手术,得排一阵子,现在已经排到半年之后了,你先去排核磁吧。” 然后我问了下,拍核磁大概还要再等两个半月。
我就问那个主任,“您这能把子宫直接切了吗?我想从根本上、永远解决这个问题,我不需要子宫,不需要再生育。”
我是23岁结的婚,一直都不想要生孩子,27岁之前,不小心怀孕过两次,也都打掉了。养孩子需要很多费用,要肩负很大的责任,我不太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个特别好的母亲。而且,我也不希望自己再面临父辈们那种被动的情况,为了一个孩子,付出特别大的心血。
我觉得,子宫就是trouble的根源。自然界赋予雌性生物子宫,无非就是繁衍生息的功能,一旦有女性放弃了这个功能,子宫就可有可无了。当时我想的就是,把鲜血淋漓的子宫拿出去,然后就彻底不疼了,好过瘾啊!要是能实现就好了!
那个主任就生气了,“这个东西是你说切就能切的吗?”
“这不是我的东西嘛,我的东西,我可以有处置他的权利。”
“这个东西,虽然长在你身上,可是你对它没有什么处置权利啊。” 因为我是那天最后一个病人了,他就开始跟我讲大道理。
我当时就想:我的妈呀,太绝望了,受不了了。算了,我先上一个曼月乐节育环,解决当下的问题吧。
节育环能维持多久
这个手术很简单,医生直接在门诊就给我上了节育环。
手术前要做两次检查,一次是B超确认患了腺肌症;一次是确认没有妇科炎症,有的话,还要先治疗炎症。因为这个,我还治疗了一周。
做手术要把鞋子和裤子都脱掉,下半身是完全裸露的状态,上半身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接着,医生会给女生的下面做消毒,里面也要消毒,再拿一个鸭嘴钳,把下面撑开,然后把节育环从阴道口伸进去,放到子宫里。节育环是一个很小的白色T字形塑料,横边三厘米左右。
中间有大概五秒左右,我感受到了钝钝的疼。但对于我来说,这种疼和我之前见过的“大风大浪”相比,完全不算什么。最后医生把鸭嘴钳抽出来就完事了,整个过程大概五分钟吧。
结束之后,医生给我开了七天的病假条,让我注意休息。我妈说,“没事,我们那个年代,女的都像牲口一样,直接摁床上,就把节育环上了。当年我上完之后,还自己骑个自行车回去了。”
我也觉得不用休息那么久,在家里呆了三天,就去上班了。不过我这个不能作为建议,因为我也见过,有的女孩子会说疼得不能忍,疼得哇哇哭的那种。
当时做检查过程,我遇到过一个姐姐,已经戴了节育环七年,里面的药物没有激素可以释放了,又开始大量流血。所以她要把体内的曼月乐摘掉,再重新上一个。
我说“姐姐你是会痛吗?” “我不痛啊” “你不痛你上这个干嘛呀?” 她说自己会流血不止,造成贫血,到一定程度时,还会脸色煞白、晕倒。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患腺肌症的表现是不一样的。
自从上节育环之后,我大概有一年半的时间不痛了,会有一点点发胖,但不会一下就变成胖子。
另外一个副作用是,月经可能一直都处于淋漓不尽的状态。打比方说,我的月经周期是13号到27号,大概七天。但是实际上过完了生理期之后,我可能一直都处于那种湿答答的状态。
它不是说一直往外流血,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一泡血或者有颜色的分泌物。等我垫上一个卫生巾吧,但它又没有了。所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整个月,我都要随身带着护垫。
不过,疼痛程度真的减轻了很多,要是那个时候(戴节育环之前)有七八分疼的话,现在可能最疼的时候,只有一分疼。
不过,我身边也有人上完节育环之后,没什么效果。
她叫菜菜,患腺肌症十多年了,刚开始尝试了各种止疼药和短效避孕药,忍了几年不行了,就跑去医院问,戴了曼月乐。头一年还行,第二年就月经不规律,一个月来两三趟。
“各种办法都尝试过,想不出别的招了”,所以4年前,她做了子宫切除手术。没有了子宫,她觉得自己身上很多莫名其妙的痛都没了。
菜菜身边有不少腺肌症患者,她们都庆幸自己切除了子宫,甚至后悔没有早点去做手术。之前很多人都在纠结,子宫切了以后会不会早衰,会不会变老,会不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她觉得,这些问题是很不必要的担心,跟腺肌症带来的痛苦相比,切掉子宫没感觉有什么副作用。而且,还省了一笔姨妈巾的费用。
菜菜有个儿子,她觉得腺肌症的痛跟生孩子的痛差不多。“大痛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每次大姨妈来,头几天就腰酸,第一天还好,到第二天我大痛的时候,基本上就不能上班了,得专门躺在床上,养肚子。”
本来她想熬到绝经的,那时就不会痛了,但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切除子宫。“一个器官威胁了你,带给你的只是痛苦的话,切除子宫就像切除扁桃体,切除阑尾,道理是一样的。”
唉,女人打从一生下来受的罪,真不是数得清的。按这个疼痛程度来算,我这辈子大概生了几百个孩子那样吧。
不过,如果有女孩子在犹豫切掉子宫还是上节育环的话,我觉得还是听大夫的建议,相信他们在病理方面更有经验。其实我现在还挺知足的,没想到曼月乐帮助这么大。节育环的周期一般是5年,也有人是7年左右,我想着再坚持坚持,看能不能坚持到绝经。
*文中薇薇和菜菜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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