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悠閑是我們應該保持警覺的一種狀態。
不是悠閑可怕,而是失去悠閑而不覺才可怕。
水手們對此應該有最深刻的領悟,對于水手來說,岸上的生活和甲板上的生活,截然兩樣。
「過度勞累的男子氣概的感覺是航海人的特征……更確切地說是海上生活的特征。這常常傳達了缺乏感情的現象,甚至缺乏殘忍的現象……無論你在海岸發生了什么,一個病人在船頭或者船尾,幾乎找不到同情或關心。……身邊的一切事情都是粗魯且冷漠粗俗玩笑的素材。」(《兩年水手生涯》)
當一個人將所有的力量、勇氣和耐心都放在維持自己的生活時,那么一切多余的表情、動作都將變得如山一樣沉重。記得兒時一次勞作,從早到午,對于大人可能不過正常勞動量,對于一個孩子卻近乎崩潰。疲憊勞累可以達到什么地步,沒有真正經歷的人,很難僅靠想象來體驗。那是一種什么都不想做,只能按照最后一個姿勢,一直這么「擺」下去。就好像一塊碎石從山上滾落,忽然被卡在一處崖縫中,按照重力,它應該繼續掉落,但兩邊的石子就這么卡住它了,紋絲不動。但內在的動力和這無奈的靜止,就要粉碎了它全部身心了。
還有一次,在漫長卻又不自覺的工作後,忽然在休假日里得了病,近乎什么也不干的幾天后,終于明白在這似乎不知疼痛的日子里,我自己到底承受了多少疲憊。
這不是一個還稱贊奴隸主的時代。
但我們卻不自知地成為某種規則下的奴隸,為了完成,為了加速,為了更好——或者其他什么詞兒——去做一些工作,我們就不自覺地增加增加。好像貪婪的猴子,掰著身前的玉米,可咯吱窩又不斷掉落,于是最后只剩下雙手能拿到的兩根玉米;但身體和心靈的疲憊,卻是那條路上所有玉米帶來的。
疼痛可怕,但疼痛比麻木更能喚起智慧,所以煩惱是菩提。
一個人不能成為不自察的駱駝,因為最后一根稻草,總會被我們自己的選擇所定義。
正像那些可憐的水手,這些冷漠、粗魯和缺乏感情,并不是甲板上的特征,而是一群承受太多疲憊壓力和情感壓抑的人,不得不表現出來的癥狀。
今天的水手又在何處工作?這并不取決于我們是否生活在船上,又戴不戴那頂海員的帽子。
無意義地浪費一個人的情感和體力,遠比浪費大自然,更加讓人感嘆。如果這個浪費的人,浪費的又是自己,就又加上了一些滑稽和可悲。
只是日子太漫長了,我們又在瑣事的叢林中,一路穿行。總是在一個終點,趕往另一個終點。有時候,那些冒險開始時,不斷給自己提醒的告誡,也總會從心里轉到腦子,又從腦子轉到筆記本,接著筆記本就遺失了。
要么停下,要么摔倒。
要么選擇悠閑,要么繼續承受。
那么悠閑的人比承受壓力的人,更加高貴嗎?并不。沒有這一回事。壓力不是我們所愿,但也并非聽從我們指揮,它來的時候,總會來,走的時候,也總會走。我只是說,要保持警覺,要記得省察。因為這個世界,正如我之所知,沒有任何工作是一定需要某個人去一定完成。從遠古到今天,每一個人都會離開他的工作,毫無例外。但我們的地球依然轉動,人類也依然吃飯、唱歌、跳舞、打仗、安息。
壓力來的時候,我們認真面對;但在壓力要走的時候,你會否去挽留呢?
我伸展一下后背,看看窗外,覺得今天的坐下,又該站起,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