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如是(完)
「公主,演洛師父怕是趕不及本月回來了,驛站傳來消息,師父人在西域郊外,距都城仍有一月路程......」常山公主的侍女洛桑說著,看著公主的眼角微閉了閉,如往日一般無任何表情。
「無妨。」常山公主擺弄著手邊的牡丹花,「花期真短,卻美得炫目。」常山淡淡說著,唇角卻掛著一抹微笑,淨白圓潤的指尖掐著葉子俐落得摘掉。
洛桑眼看著天色漸暗,連忙到膳房去準備常山公主的膳食,廚子張德問了問洛桑公主最近神色如何,洛桑答不上,張德瞭解公主定是一樣,無奈嘆道:「那我還是準備公主愛吃的吧,若是皇上問起,我這邊自會處理。」
當日,過了晚膳沒多久,張德與洛桑被叫進御書房問話。
常山公主用完膳小憩一下時,覺得有些起風了,喊起了侍女:「桑兒,披風拿來!」半响都沒聽到應聲,不由得心覺不妙:「桑兒?」
「公主,洛桑及張廚子被叫進御書房了!」顏鳳原本在外殿點燈,聽到公主叫喚連忙跑進內殿裡。
常山愣了會,輕道:「鳳兒你把披風拿來,隨本宮去御書房一趟。」
而御書房中,皇帝臉色不太好,跪著的洛桑及張德不敢抬頭,另一旁的吳太醫抖得跟篩子似的。
皇帝正想開口,內侍卻先說著:「皇上,常山公主求見。」
皇帝站起身猶豫了一會,接著說著:「讓她進來吧,你們通通給朕站著!」跪著的一干人等,立馬站了起來。
看到自己的妹妹,皇帝面色緩了下來,語氣也多了幾分溫柔:「朕的妹妹怎麼不多歇息?」
常山的圓眼微彎,微微地笑了笑,堅定溫婉的說著:「皇兄叫走了洛桑,沒人給妹妹守著,自然睡不著!而且吃了吳太醫的藥,最近覺得身子舒爽了些,睡得多了,吃得少了,不然晚膳晚點收,妹妹夜裡餓了再吃?」
皇帝看著自己妹妹臉色微微泛黃,圓潤的臉蛋削減了些,喃喃道:「演洛什麼時候回來?」
常山笑得更開懷了,笑著說:「再一個月吧,妹妹明日想到慈恩寺替皇兄祈福,順道住下數日,聽聽常德法師說說金剛經,近日妹妹念誦金剛經總不得其義,希望此行能有所收穫。」
「朕派人去接他,如何?」皇帝剛毅的臉上有些動搖。
常山搖了搖頭,「見與不見,無妨,先皇當年的決定妹妹瞭解,因為我是他的女兒啊!」
*
好不容易勸住了皇帝,常山公主回到自己的我聞殿時,已感到十分疲憊,輕聲說著:「桑兒,燃香,本宮乏了。」
洛桑捻了捻沉香末,放到銅製的香爐中,不久沉香味瀰漫在空氣中,熄了燈時,聽到公主帶著睡意道:「明日妳回去同妳家人聚一聚,過幾日晚些本宮再順道去接妳。」
洛桑素淨清秀的小臉上露出欣喜,她想著念著家人,雖然同在都城中,身為宮中侍者,是無法隨意出宮的,然而公主每次去大雁塔時,自家正在前往大雁塔的必經路途中,公主每次都會讓她回去見見家人。
翌日一早,裝飾華麗的馬車一路自宮門疾駛進了慈恩寺邊界,寺門便栓了上。
『朕派人去接他,如何?』常山佛前跪拜,突然間想起皇兄說的話,輕輕地搖了搖頭,「常山佛前祈求諸佛庇佑皇兄體安康,百姓豐衣足食!」
起身、拜下,反覆綿延。
*
洛桑出自長安洛府,洛府本是長安大戶,於前朝時乃追隨大皇子楊廣一黨,失勢後為求自保,多與朝廷中人無有往來,年年如普通商人納賦上繳朝廷,無心再涉入政治。
「父親、母親、爺爺,桑兒回來了!」未等門僕通報,洛桑一路無阻的踏進家門,聽聞呼喊聲的洛桑母親嚴氏趕緊出來相迎,母女倆一相見便是相互巡視,看看這數月未見的容貌是否有所改變。
嚴氏相貌敦厚溫柔,見到女兒精神飽滿,神色紅潤,放下心中的擔憂,臉帶著溫婉的笑,「看來公主又出宮了,才能讓妳這般自由!」
「公主去了慈恩寺為皇上及百姓祈福,過幾日才會回宮了,回宮時公主會來接桑兒!」桑兒樂呵地說著。
嚴氏欣慰地拍拍女兒的手,話鋒一轉,神色有些憂慮,「聽說公主病了?」
洛桑小臉馬上垮下,「前些日子吐蕃來人,文成公主請求皇帝派遣一些僧人過去吐蕃傳法
,玄奘法師帶回來的經文根本來不及譯完,且皇上下旨已有翻譯的經文,先緩著,我國暫無譯本的先翻!公主長年鑽研佛理,皇上讓公主主理此事,連續數月下來公主便病了......」
洛家當家人洛崇山,洛桑的父親,雖為商人,長的卻是一派書生的模樣,然而微微上揚的眼角顯得幾分精明,一聽聞女兒回來,連忙出來相見,聽到女兒說的話,隨即接上:「公主對佛經見解頗深,宮中確實也只有公主能主理此事,妳叔叔還沒回來?若他回來幫得上忙,公主便不會過於操勞!」
「至少還要一月,公主亦不派人尋他回來,近日吳太醫來診脈時神色有異,皇上已經命三名太醫每旬會診,亦下令宮中藥材隨意取用......」洛桑想起常山公主前些日子突然提到若她歿了,皇上已允諾放她及顏鳳出宮,小臉愕然一頓。
「父親,公主前年染上肺病後,身子一年弱過一年,是否......」
洛崇山面色一沉,「我立即找人送書信過去並接他回來!」
*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祈樹給孤獨園......」慈恩寺常德法師領著眾僧誦念金剛經,常山公主隔一簾一旁跟誦。
一句如是我聞,常山公主想起數年前皇帝領著玄奘法師及眾僧人到宮中議論譯經之事,當中一個洛家人洛常山亦在其中,因其聽聞玄奘法師從天竺回來,想在譯經祝玄奘師父盡一份心力,因兩人來往日漸增多,某日玄奘法師受皇帝召見時帶上了洛常山......
亦是那年先皇賜與封號常山,兩人因名相識,常論佛經,然而外族求親之請不斷,先皇讓常山抉擇是要入道觀或者和親,常山公主選擇入了道觀,入道觀一年期間,當她再知曉時洛常山的事時,他已剃度出家。
雖是他所選擇,當中先皇太宗亦給了莫大壓力,自己女兒要不得的,亦不讓他人所有,那年洛家長輩正考慮替洛常山訂親,沒想到洛常山獲召見後,即隨玄奘師父出家。
兩人再相見時,常山公主還俗回到宮中,而洛常山已被賜法名演洛隨玄奘入宮說法,而後人散了,在承慶殿外桃花樹下,兩人相見並無多言。
爾後,常山公主拿到的是先皇親書婚事得由其自決的聖旨。
常山公主想起往日種種,如在眼前,亦如夢幻,這也是她不讓人去請演洛師父回來的原因,她自知時日不多,塵世走了一遭,入過道觀,最後卻歸了佛。
曾恨過父皇,但在他走的時候又驚覺浪費時光徒留恨意,爾後哥哥們相殘,雉奴哥哥即位......
*
連著數日,跟常山公主一道侍奉的太醫們神色緊張,紛紛勸著公主趕緊回宮。
本想再撐幾日的常山在禮拜佛時倒下......
當她再醒來之時,皇帝哥哥守在一旁,見她清醒,神色既擔憂又欣喜:「醒了!」
然而常山扯了扯他的袖子,笑著細聲說著:「哥哥,帝王不易,妹妹這公主也做的不易,只嘆沒能替更多人譯完經文......」
太醫走進,皇帝本想起身,卻被緊緊扯住,只見常山用盡氣力的說著:「哥哥,世族把持朝政,佛的解脫之道若要廣布,必納寒門入朝。」這是她倒下前想明白的一件事,只是此話一說完,她又昏睡過去。
後來纏綿病榻的幾日,她聽見演洛的聲音,聽著他隔著一簾為她講經,醒來時,演洛半躺在墊上,而洛桑見著公主醒了,面色轉晴,只是公主細聲說著讓她替她更衣。
換上的是尊貴的公主服飾,妝點一番,臉上仍是掩不住的憔悴與病色。
而演洛不知何時醒來,癡癡望著公主。
常山公主見他一如既往的面貌,言語只是要他為她再誦一次金剛經。
演洛笑著點頭,他知公主已到油盡燈枯的時候,朗聲誦道:「如是我聞......」
常山公主卒於春日之中,而那日有著如同多年前承慶殿外桃花樹下兩人見面時的朗朗晴光。
演洛拜別師父玄奘後,四處遊歷說法。
數年後,常山公主的皇帝哥哥納了自感業寺再入宮的先帝嬪妃武才人為武昭儀,寒門入仕亦成了仕人始料未及的光景。
而演洛走在前往天竺的路上,輕聲背誦:「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一剎那他突然明白,他與常山互為彼此的有為法,而世間是他們的有為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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