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我希望電影能帶給人生存的勇氣」——訪坎城影帝役所廣司 ft.《我的完美日常》
文｜王瀚樑
曾出演《談談情 跳跳舞》、《鰻魚》、《失樂園》等經典電影，三奪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男主角的役所廣司，今年憑藉在新作《我的完美日常》（Perfect Days）之中，飾演公廁清潔工平山一角，成功在坎城影展上登上「影帝」寶座，成為繼柳樂優彌後第二位獲此殊榮的日本演員。
這名新鮮出爐的坎城影展影帝，近日接受香港亞洲電影節邀請到港宣傳新作，並接受傳媒訪問，談及自己如何演繹戲中角色。即使榮登坎城影帝，他卻說會努力讓自己生活得像一般人，因為他認為「像普通人一樣關心事物，對人保持強烈的好奇心，是作為演員的重要特質。」
本身已得獎無數的役所廣司，在日本影壇地位甚高，曾被阿部寬、西島秀俊、菅田將暉、仲野太賀等多位日本演員公開表達過對他的景仰，因此被稱為「偶像的偶像」。能成為一眾演員的偶像，除了擁有精湛演技，他謙遜的個性同樣令人敬佩。
貴為日本「國寶級演員」，役所廣司仍然無改他的謙卑，在記者面前毫無架子，回答問題前總是思索良久，認真地揀選合適的話語，同時不失風趣。工作人員在一旁翻譯途中，役所廣司又忽然模仿翻譯小姐，以廣東話說出一聲「好！」令在場記者也不禁莞爾。
➤演繹無聲勝有聲
被問及在坎城影展獲獎的感受，役所廣司同樣幽默回答，「自己實在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不但能夠和文．溫德斯導演合作，更能得到這個獎項，幸運到我覺得將來要小心一點，不然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 對於自己獲獎，役所廣司輕輕一語帶過，反之他對這次在《我的完美日常》中合作的導演文．溫德斯讚不絕口。
他形容自己本身已非常憧憬與這位曾經拍出《巴黎，德州》、《慾望之翼》等經典電影的德國名導合作，「他的作品與一般商業電影非常不同，不會考慮如何取悅觀眾，而是專注自己想拍的東西，記錄東京的景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他執導的手法很自由，他就如教導大家，拍電影是可以這麼好玩的。拍攝時很感受到他的魅力，他實在是一位很厲害的導演。」
役所廣司在《我的完美日常》中飾演的公廁清潔工平山，非常沉默寡言，甚至有超過十分鐘的畫面完全沒有對白，役所廣司在戲中細緻地演繹平山每天生活的日常：對着太陽微笑、為植物澆水、聽着卡式帶中的老歌駕車、在各式各樣公廁中工作、以底片相機拍下葉縫滲出的陽光。
役所廣司縱使一言不發，卻透過演繹平山的種種細節，將角色活現觀眾眼前。役所廣司笑說自己本身也不是說話很多的人，「年輕的時候，我覺得不說話也很好。只是到了這個年紀，我總得要說話。」
而相比起演繹一些個性鮮明、對白很多的角色，他更喜歡飾演這種個性曖昧的角色，「不依靠對白去演繹角色，讓觀眾自己去感受，是一件非常好玩和有趣的事。過程中我會想，我這樣去演繹，不知道觀眾到時會不會感受得到呢？」
➤最低限度得到的快樂
役所廣司以演出內斂而精準見稱，由他演繹的的角色，每每從平凡中見不凡。《在車上》演員西島秀俊便曾表示，雖然役所廣司飾演的角色是平凡人，但最後在他身上，總會出現某種超越凡人的要素。
這次役所廣司在《我的完美日常》中的演出同樣廣獲讚譽，甚至在坎城奪獎，他卻謙稱，「雖然獲得大家的讚賞，但我覺得我是沒有辦法完全投入角色的。」又打趣說，「如果我真的像平山一樣生活，我家中的廁所已經打理得很整潔了，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為了學習清潔工作，他用了兩日時間與清潔人員請教清潔動作和使用道具的手法，拍攝時也有清潔工現場指導。這些工人與電影一樣，為了更好的清潔效果，甚至不用手套，親手地去清潔廁所的角落處。
他對這些親手清潔廁所的工人表達敬佩，「因為有他們，我們才能享用如此潔淨的廁所。」他又笑說，拍攝電影時途中曾放飯食三文治，有工作人員以為他未有洗手。他特意提醒電影觀眾，「雖然電影中沒有洗手的畫面，但我有好好洗手才進食的。」
在電影中的平山，每天一絲不拘地工作，喜愛觀察身邊的人，以黑白菲林拍攝陽光，在貨車上聽著Lou Reed、Patti Smith、Van Morrison的卡式帶、臨睡前閱讀William Faulkner和Patricia Highsmith的小說，雖然財富不多，但他也能自得其樂，在繁華鬧市以自己的節奏生活。
役所廣司形容平山「是一個能以最低限度的東西滿足和生活的一個人。他每天早上都會向太陽打招呼，閒餘時抬頭看從樹影婆娑中滲下的陽光，因為這是給每個人獨一無二的禮物。他覺得來自大自然的光，都是一件藝術品。」
這些在樹葉空隙間滲透出的陽光，在電影中不斷出現。電影沒有刻意解釋這種日文稱為「木漏れ日」的景象，在平山的生命中有甚麼意義。役所廣司表示在拍攝時，他也不知道平山在過去有甚麼經歷和創傷，直到電影拍攝的最後，導演才派了兩張便條紙給演員，讓他了解平山與葉縫中陽光的關係，但他也不會透露內容，只形容「這是一個十分美麗的關係，關於平山如何被這件事所拯救。」
➤學習成為這樣的人
役所廣司最近出演的電影作品，除了《我的完美日常》外，還有在電影《銀河鐵道之父》中飾演日本詩人作家宮澤賢治的父親，他曾在《銀河鐵道之父》中讀出宮澤賢治的詩作〈不畏風雨〉，當中的詩句「絕不發怒 總是平靜微笑」、「多聽多看 洞察銘記」，用來形容《我的完美日常》中的平山也十分貼切。
「平山生活在東京這個大都會之中，卻依然保持在森林裡呼吸的生活方式和節奏，每天懷著滿足的心情入睡」，役所廣司表示，他亦想學習成為這樣的人。「生活在都市中的人，以為有錢便能解決一切問題，但內心卻總是感到不滿足。我也經常會問自己，我有沒有珍惜生命中每一個時刻？」
縱使真實中的役所廣司，與電影中的清潔工平山，身份職業大相逕庭。但役所廣司說，他會努力讓自己像一般人那樣生活，像一般人那樣關心事物。因為他認為對人的好奇，和對生活的觸角，是作為演員很重要的特質。正如平山那樣，他也總是對人有強烈的好奇心，發掘生活中的每道微小。
「平生是一個對生活很敏銳的人，對人的生活很感興趣，例如無家可歸的露宿者，平生也有真正地看見他們，把他們的遭遇放進眼睛裡。」作為演員的他，亦是如此對人和世界，充滿著好奇與關懷。
在電影中的平山，雖然只是做著毫不起眼的廁所清潔工，但他每次清潔都總是認真細緻，對工作專心致志，令與他一同工作的後輩也不禁發問：「你有這麼喜歡這份工作嗎？」而役所廣司有多喜歡演員這份工作？對於這個問題，從影超過四十年的他竟也不懂得回答。
他笑說，「我是否喜歡做演員這個職業，真的很難回答。但我很喜歡電影，如果我的電影能夠讓觀眾感受到共鳴，能夠感動觀眾，能讓他們會有想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便是我作為演員，最希望可以做到的事。」●
場地贊助：香港柏寧鉑爾曼酒店
特別鳴謝：香港亞洲電影節 Hong Kong Asian Film Festival
劇照提供：Edko Films Ltd. 安樂影片
（文章授權轉載自「虛詞」，原標題與連結：「我希望電影能帶給人生存的勇氣」——訪康城影帝役所廣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