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的精神失常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我躺在床上,精神错乱,听着我十五六岁的时候爱听的大卫鲍伊。
说实话,这不失为一件好事。大卫鲍伊让我想起来十五六岁的精神失常的自己。这么回想起来,终归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我可以简简单单地将过去的三年的挣扎和努力抹去,然后重新开始。
我在床上躺了有三个礼拜了。
一开始我睡了很多觉,醒来后就拉着我妈妈说话。后来证明,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这种交谈之后,我和妈妈之间生出了一条黏腻的脐带。后来为了离开这样的连结,我起床收拾回伦敦的行李,但这显然更糟糕。我的腿开始发麻,并且总是有针刺的感觉。
那几天我做了很多梦,梦见我回了伦敦,梦见我在宿舍种一棵特别圆润的大麻,梦见那座我总是在梦中见到的房子,梦见我在伦敦的朋友。
那几天我总在现实和梦之间穿梭。现实是美梦,我努力把自己折腾到伦敦去,尽管我根本不能站着或者坐着。而我在晚上做的梦则变得越来越庞大。不知道你是否了解这种感觉。有的时候人做的梦是很小的。梦的体积很渺小,或者本身没有什么用处。这和梦的长短没有关系。你可以做一整晚的梦,依然醒来觉得昨晚只是做了轻飘飘的梦,像是龙井虾仁里的龙井叶子,只是没有什么轻重的梦而已。可有时候,你晚上也许会梦到短短的几个片段,但是当你醒来的时候,你感到梦的重量铺天盖地地朝现实压过来,以至于白天也笼罩着梦的影子。那样的梦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主宰着你的精神,让你渐渐将梦活成现实。
直到去机场的那天,我仍没能从梦中醒来。我去了机场,公务舱的短短的队伍。我把准备好的各种各样的文件递给值班经理,托运行李,进海关。在海关里排到第二个队伍的时候,我开始感到眩晕,低血糖又犯了。
低血糖像是我的身体从一场美梦中醒来的征兆。在我的脑袋被低血糖蒙住(低血糖就是这样的感觉,就好像突然被人用逮捕犯人用的黑色布袋子蒙住脑袋,眼前发黑,耳朵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有脑袋里面的声音嗡嗡作响,鼓膜轰鸣)的时候,我向我的恐惧屈服了。
后面的事情我全记不太清楚了。我记得我故作镇定地原路返回走出海关,因为腰疼趴在刚修成的机场大厅的长椅上,嘴巴上在跟工作人员处理追回行李的事,意识早已陷入了另一个梦境中。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是我因为无路可走而感到绝望,不得不在讨厌的现实中将自己催眠入梦。在我躺在阿尔法车上,看着的高速路的风景按照同样的顺序倒放的时候,我感觉我好像死掉了一样。
最近的几天,我除了躺在床上和去康复中心之外,什么也不干。前天用亚马逊听书,听得我厌烦。昨天和心理咨询师见了面,依然在聊我妈在我心中如何病态。今天身体终于感觉好一些了,晚上看了一会我明年想要读的研究生,然后我妈妈又来把我刚刚搭建好的现实摧毁。
我逐渐意识到,许多痛苦并不是由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痛苦有的时候更像是某种安装在某个人身上的信号探测器,功能是把平平常常的信息转化成一场又一场的大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