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虫子诗两首

其一

我家的蚊子

這座公寓有一萬個房間

像作文紙的小方格

橫平豎直地緊緊挨在一起

而我家的蚊子正繞著我的腿飛

那麼多選擇

它偏偏挑了十一樓

左舷長廊，不靠盡頭也不在正當中

毫不起眼的一扇門

灰色的門上沒有任何裝飾

只有門牌和四個阿拉伯數字

我想

如果蚊子不是刻意要過一種詩人般

隨機的人生

那被分配到我家的蚊子

一定在賽會裡毫不起眼

它們

錯過了搶跑

錯過了抄近道

錯過了在名冊上塗改自己的成績

而它們的父輩

被退伍

被轉業

被下崗

被雙軌制

被流放到叢林的每個角落

那兒有牙齒鮮紅的野獸

其二

蒼蠅

消沉的午夜

一隻蒼蠅從陽台的落地門飛進了我的房間

它漫不經心地橫衝直撞

用四千隻眼睛打量著左右前後

它落在我的沙發上

那裡有一摞待洗的衣物

在等待的時間裡

我拿它們當墊後腦勺的枕頭

如今我已懶得再運動

蒼蠅沒有聞到令它滿意的氣味

失望地搓動前足

它又落在了垃圾桶的邊緣

裡頭是成堆的無糖可樂塑料瓶

“你媽的，傳播學，流水線，奴隸”

蒼蠅第一次開口跟我說話

在高頻的振翅聲包裹中

它的嗓音低沉

飽經苦難，令人信服

“你是這個房間裡最腐朽的東西”

蒼蠅慢悠悠地落在我的髮梢

“我要帶你走”

話音未落，它奮力一掙

折斷了自己的腰

我把蒼蠅的屍體埋在我最愛的書頁裡

悲傷的瑪麗在那兒哭了幾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