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3 01白月光

一千多年前，苏轼写下“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仿佛人生就是梦起梦灭的一场大戏，醒来之后，徒剩眼角泪。十几岁、二十几岁时我是断然体会不了这种悲凉唏嘘的，可是最近却总喜欢用“大梦一场”来回看过去、囫囵吞枣地总结过去，甚至，觉得用它来预知未来也不是不可以，只因为一个人的童年终会渐行渐远，青春会消失，爱情会流逝，亲情会耗尽，友谊也会因为走到人生岔路口各奔东西。

初见不解戏中意，再看已是戏中人，成长发生在一夜之间。无论以前看到听到过什么样的别人的人生经历，只有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是真正的刻骨铭心。以前多自信无知，自诩懂人生漫长，但庆幸自己有一个相知多年的知己，从未想过她会离开，而且是用那么决绝的方式。得知消息的时候，哭得不能自已，悲伤痛苦却不想想任何失，直到今天快一年了，我才有勇气去回忆，尝试抽丝剥茧地审视丧失。

在我为数不多的朋友里，用“白月光”去形容她好像最合适。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是在小学快毕业时，当时的发小说隔壁小学来了一个很漂亮、成绩很好、作文写得很好的女生，我暗暗记下了，心里却很不屑，觉得自己作文写得那么好，能有谁比过我。大家约着去隔壁小学看这位美女，我坚持没去，现在想想，真的很傻逼，无聊的嫉妒和攀比让我错失了跟她早点认识的机会，可是我那时候有什么心智可言呢？现在想起来，总是想哭，总是遗憾。

后来我们考上同一所中学，她一进校就成了名人，漂亮、优秀，而我这个小透明开始戴牙套和眼镜，是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交集发生在初一选优秀学生作文比赛培训，我终于看到三班的这位美女，大眼睛、樱桃嘴，人很瘦，动作不疾不徐，漂亮的人很多，可她是特别的。那时我们都不过13、14岁，她身上却有一种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稳重大气，这让当时的我很是自惭形秽。可能是出于自尊心的原因，可能是我太不懂社交，我在训练班经常偷偷观察她，跟一群对她很有好感的男生坐在一起，偷偷摸摸地讨论她又写了什么好玩儿的。很多事情都模糊了，可现在还记得，有一次要让她分享写作的技巧，她说自己经常看过期杂志，过期杂志里的内容有的历久弥新，是可以模仿的写作材料。初中三年我们是彼此知道，会点头致意但并不熟悉的训练班同学。

高中我们仍然在一个学校，直到分进文科实验班，我和她坐到了前后桌。实验班的进度对我来说很快、很难跟上，尤其是数学，对当时的班主任（教数学）又惧又怕，甚至到了轻度抑郁的程度。成天不想上学，逮到机会就逃课，在学校老师宿舍前的花园游荡，在课堂上走神，班主任是60多岁被返聘的优秀老师，一心想在毕业前再创辉煌，对我们抓得很紧。我这样拖后腿的人，不止一次被谈话请家长，暗示我去别的班，内心的焦虑和痛苦到了要吃药的程度。偶然在花园碰到过她，聪明如她并没有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而是跟我一起坐了好一会儿，并不说话，两个人各做各的题。我想她是有智慧的、贴心的。从此开始，鼓起勇气在课间也会去问她数学题，只要不忙，她会一点点给我讲透。到后来，我们一起去吃饭，原来她是这么平易近人，我知道用这个词去形容自己的同学怪怪的，但我确实是这种感受。高中生活是很难的，是有等级的，可是在她这里，一切都是很自然。在吃饭时，她甚至跟我分享过自己早逝的妈妈，她为什么选择结束自己。谈到这里，话题的沉重让我始料未及，但她也是平静的，仿佛在讲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那一刻，我模模糊糊地想，她身上的沉静大气和稳重懂事也许经历了很多。

大学我们去到一所学校，她是没有发挥好，而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我觉得冥冥中跟她有缘。我开学报道第一天是她带着去的，我是多么迟钝的人，从没有想过，为什么她要早早离开家去学校，这些问题、这些画面在这一年不停地在脑海回放，我为什么当时不能聪明点呢。大学是真的很快乐，她仍然是那么美，那么优秀，在中途去了别的国家交换。我们经常互写邮件，分享生活的点点滴滴。年轻真好，友谊真好，一个好吃的灌汤包也可以写满整整两页。回到学校后，看着她恋爱、参加社团、组建乐队，我也跟着开心，没有想过失去，一个念头都没有过，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下去。

后来我出了国，待了很多年，她去了北京，仍然是经常qq、微博、微信联系，但中间有一年突然找不到她了，我在国外开始实习、忙得像陀螺，直到身体出了问题。那一段我们好像都在经历受苦。人好像生来就要来受苦的，即使我们是上天宠儿，随着时间流逝，也得經歷精神上或身體上的苦楚，有缺陷、不永久、不圓滿、虛空。佛教总结为人生八苦，即：生、老、病、死四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怨憎會苦，以及五蘊熾盛苦。在我身体好转之后，我的实习和工作也迎来转机，我开始有精力去整理人际关系，才发现，我们很久不曾联系了。我不想跟她就这样散掉，于是去她的社交平台找她，发现她注销停用了很多，最后按图索骥用关键字找到她男朋友的微博下，才跟她重新联系上。她关了很多社交账号，只有一个微信和小红书，她结婚了，这个好消息让我都没来得及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问我这一年的故事，我都如实相告，可对她这一年的经历，她三缄其口。只是聊起这一段的时候，她总说在北京过得不好，在北京优秀的人有很多很多，北京的天气不好......北京，成了我们都不想提及的一个城市和一段记忆。我尊重朋友，从没有想过多去关心她，去问问她老公，也许就会有点不一样呢？可是时光不能倒流。

后来我们都回到家乡，她和老公从北京回来，我也回国了。之后我们住的地方也很近，经常聚餐吃饭，我们都长大了，都珍惜这段缘分。她是那么好的人，我辞职她也陪着出去旅行，坐高铁回老家会想着给我带特产，我对儿子有滤镜只有她真的理解认同还附和......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会平淡且幸福，我以为我们的友情会这样延续，我以为我们经历过人生难题会迎来坦途，可是一切戛然而止在去年十月。你刚刚过完生日就离开了。

我很难理得清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我只知道，我的生活确实不一样了，我也不一样了。我有点理解一句话，什么叫做“part of me was dead”，因为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用朋友形容你，太轻了。有的人就像水，存在的时候，温暖人心、润物无声，等到离开一段时间，留下的人都会觉得这伤口，钝刀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