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一本書
現代人讀書如同殺雞,把雞皮撕了、骨頭拆了、內臟丟了,在水下沖洗乾淨,切成一片片白肉塞進冰箱裡冷凍。任誰看到那片肉,都想不起原來雞的模樣,也聽不到雞的叫聲,只是一塊有待消費的肉。「老闆,你們這塊肉真好啊!」這樣的話,怕是一年要講上300遍。
書的屠宰學,讓書變薄,如同2小時的電影,被壓縮到5分鐘講解完畢,就可歸檔。那些作家真傻,導演真傻,斟酌一字一句,到頭來通通不值一提。他們說,5分鐘就夠了。
如若書能變薄,就不用洋洋灑灑幾百頁。能被縮減的書都是不值得讀的書。雞與雞肉不同,雞能上竄下跳,能雄赳赳叫兩聲,能追著跑。雞生龍活虎,肉死氣沈沈,失卻了可被指認的個體性。好書只能讀厚,越讀越厚,吸引讀者不斷回返現場,重新搖晃每個字詞,每個標點符號。
不知何時,這種風氣非常興盛,喊著沒時間讀書、看戲,於是20分鐘、10分鐘、5分鐘講解人傾巢而出。若純是導讀,倒也無妨,漸漸地擺出一副模樣,這東西5分鐘就可以搞懂啦,這樣的姿態,使每個聽眾都心滿意足。你看我這一天下來,又讀懂了尼采、班雅明、德希達,還搞懂了莫言所有的書。
原本減肥是為了引人回頭讀書,卻本末倒置,反倒引人不讀書。所有作品都被縮減成幾個詞,反抗、多元、尊重、真實、公平、正義。都成了模樣相同的多胞胎,無限胞胎。
葉浩提到,公民課本找他編寫內容,860字講4個議題,215字講審議民主。「你要精簡,再精簡。」編輯如是說。即便如此,將所有理論與學者雜揉成模樣混淆的波恩地亞後裔,仍有老師來抱怨太難,生氣在課堂上被學生問倒。「我怎麼知道亞里斯多德是誰?我哪有時間?」他們說得對,蠢蛋才有時間讀書。老師多忙,老師讀什麼書。
不再讀書的老師,拿著書本教育學生,想想也不稀奇,你看那山上一大群父母,早就「言傳身教」了。老師還走得慢了點,不過趕上了,和父母們手牽手,開開心心走向知識的殿堂。
壞不是從年輕一輩開始,是從老一輩,老老一輩。但他們指認tiktok,說那是殺人兇手。本來聲淚俱下,但理性的人總能逃離情緒的掌控,他們都是偉大的知識分子。他們轉頭,抹掉眼淚,深受自己感動,開始屠宰一隻雞,即便那隻雞,早就被殺了上千上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