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春光|第36章:祕戀

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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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簡單華麗的世界裡,眼前一切奢華的享受彷彿只是裝飾生命的精品。她時常欣羨那些嘻笑打鬧的女學生,她們擁有同齡的朋友、長成女人的煩惱、青澀甘美的愛情,並且能恣意奔跑在陽光底下或雨中,自由歡暢地大笑或哭泣。

第二天早上,阮甜叫阿惠把司機找來,一面嗑瓜子兒,一面睇眼問他名字。

「太太,我叫李勇。木子李,勇敢的勇。」

李勇生得英俊粗獷,黝亮精實的身體像布滿了力量,卻又散發出一股沉鬱而冷靜的氣質,眉目間隱約像一個人,是誰呢?一時倒也想不起來。他垂手歛目立在那兒,身影落在阮甜身上,讓她打從心裡不舒服起來,卻又不曉得為什麼忽然臉紅耳熱的。那種莫名的壓迫感,使得她把瓜子丟開站起來,攢眉蹙額地瞪了他一眼,走向窗前那株新剪的薔薇。

「看你的樣子,應該讀過幾年書吧?」她伸手輕輕撥葉子,湊臉上去聞了聞花味。李勇盯著她的小腿肚,沒敢抬眼看她,只小心低聲道:「是的,太太。我職校畢業,剛退伍。」

「嗯,為什麼會想來當司機?」

「呃,說來也是機緣巧合,我是唸汽修的,在軍中修車當駕駛,有個同儕的爸爸正好是蔡董的員工,有了他的引蔫,所以才有這個機會。」

阮甜也就是隨口問問,並不想知道那麼多,聽他叫自己太太,不知怎麼覺得有點刺耳,「以後別叫我太太,我沒那麼老。我娘家姓阮,喊我阮小姐就可以了。」

「知道了,阮小姐。」

「呃……」阮甜一下子想不出話來問他,又不想讓他走。自懂事以來,她除了對家豪有這種特殊的感覺之外,很少有男子可以讓自己這麼……啊,她突然恍悟,這個李勇不就長得跟家豪有幾分相似麼?仔細一看,倒還不止有幾分而已,要是他皮膚再白一點,簡直就有七八分像了,可是……她抬起眼睛,正好遇上他睒睒有神的目光,心中不禁打了個突。

「好吧,沒事,你可以下去了。」她單手一揮,別過臉去,眼角餘光卻不經意掃過李勇雪白袖口底下的那雙粗厚的大手。

李勇答應了一聲,正要退出去,她又忽然說:「別忘了,明天早上十點鐘我要出門。以後不管要不要用車,你每天都來問我一聲。對了,如果有事要請假也得事先報備,我好做安排。」

「知道了,阮小姐。」

李勇走後,阮甜突然感到異常的寂寞。

在她簡單華麗的世界裡,眼前一切奢華的享受彷彿只是裝飾生命的精品。她時常欣羨那些嘻笑打鬧的女學生,她們擁有同齡的朋友、長成女人的煩惱、青澀甘美的愛情,並且能恣意奔跑在陽光底下或雨中,自由歡暢地大笑或哭泣。

那些無論是悲傷或快樂的東西,她再也來不及也無緣擁有了。

阮甜想起劉太太那個喜歡拉著她說話的女兒佐兒,她今年高二,不知怎麼的跟阮甜特別投緣。佐兒表面上活潑開朗,可骨子裡孤傲不群,在喜歡的人面前她可以扒心掏肺,不喜歡的人她半句話都懶得說(譬如小靖,佐兒一點也不喜歡她)。一個人得不得佐兒歡喜全憑她單向的直覺。有一次,阮甜在劉太太家打牌,中場休息吃點心的時候,佐兒匆匆把她拉進房間,悄聲問她:「甜姊姊,如果妳最好的朋友和妳一同喜歡上一個男生,妳怎麼辦?」

「妳和楊寶蘭喜歡上哪個男生了?」阮甜曉得楊寶蘭是佐兒最好的朋友。

「噯呀,不是我啦,是──」

「是誰呀?──佐兒,妳才幾歲?不好好唸書談什麼戀愛?」

「妳的口氣怎麼跟我媽一樣老呀。」佐兒氣悶地轉過身去。

阮甜當場讓佐兒這無心的話給怔住了。是呀,她是老了,她這一生已經錯過了許多事,包括單純地喜歡上一個男生(她一直不覺得和家豪之間的愛情是單純的,他們之間有太多複雜且悲劇性的阻力),和朋友爭風吃醋,煩惱意中人不喜歡自己,盼望快快長大可以隨意打扮自己,或僅僅只是為了一頭短得不能再短的頭髮和長得不能再長的裙子而傷心,這種種的事她都沒有經歷過,便突然間老了。

她嘆了一口氣,兩隻手攀著佐兒的肩讓她面向自己,佐兒那雙淡漠的哀怨的眼睛,就像一雙刺。

「男人禁不得女人寵,女人一寵他,他就要飛上天。如果妳喜歡一個男生,就要想辦法讓他來愛妳寵妳;至於好朋友,再交就有了。」

佐兒的眼睛活熱起來,隨後又像夜風中的篝火,忽昧忽明,她歪著頭想了想,問道:「甜姊姊,妳有好朋友嗎?」

阮甜愣了愣,怎麼都覺得自己在編謊似地,虛心笑說:「當然有啊,每個人至少都會有一兩個好朋友的不是嗎?」

「那麼,妳愛妳的丈夫嗎?」

阮甜的笑容凝住了,眼神慢慢望穿了佐兒,那句問話不斷盤旋在她耳邊,盤著盤著,像結繭的絲,一圈圈綑住了她。


起初李勇只接送阮甜串門子打牌或上街購物,漸漸的,她的一些姊妹淘們也開始搭她的車到處壓馬路。有一回輪到小靖家打牌,小靖打不到幾圈就喊人不舒服,那天裘大也在,小靖嗲聲嗲氣地跟他使性子。

「我看,我們還是散了吧,給小靖休息。」名門出身的劉太太有一張富泰高貴的笑臉,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女人。她跟佐兒完全是兩樣的人,表面上母女倆形同姊妹,私底下佐兒卻有許多事瞞著媽媽,尤其是感情上的事,佐兒打死不對她講。

「是呀是呀,小靖不舒服,我們改天再約好了。」顏太太忙堆笑附和,生怕講漏了一句得體話,就會被另眼看待似的。其實她正好不容易贏錢,那裡捨得歇手呢,可她老公的那份工作是靠劉太太撐腰,平日吃喝玩樂也都是其他幾個在撒錢,顏太太像個婢女似的,祇不過是跟對了主子罷了。阮甜心裡有點瞧不起她,卻也可憐她。

小靖一聽她們要走,裝模作樣地說:「欸,好姊妹們,妳們可不能走,我這頭痛是老毛病,躺會兒就好了。妳們要是真走了,那就是怪我招待不周。這樣吧,爹地(裘大),反正現在還早,我去房裡歇會兒,你來替我打幾圈,等晚一點你們吃過宵夜,再叫我起來大戰一場,怎麼樣?」

「也好,我很久沒有和眾美女打牌了,讓小的我來侍侯侍侯妳們。」裘大笑咪咪的堆起一面油臉,鏡片後那雙凸魚眼泛著浮光。他即便好色,卻很懂得輕重,就怕落人話柄,賠了面子不說,還壞了關係——在他眼內,「關係」可是部造錢的機器——裘仁義表面上有仁有義,表面下唯利是圖,骨子裡奸險無情之人,他冷冷的血液流的只有金錢和權力,女人像解悶的東西,想要隨時都有,犯不著為股掌間的玩物堵了錢路,雖然偶爾說笑,無傷大雅的吃吃豆腐,但態度上是絕對的謹慎。

「那真是太好了,人家最喜歡跟裘大爺打牌了。」顏太太笑得有點得意忘形,猛抬眼警覺到女伴們淡漠的神色,便侷促地紅了紅臉,囁嚅著說:「裘大爺最體貼了,跟他打牌一定不會輸太多。」說完又覺得不妥,臉更紅了。

阮甜冷眼旁觀,一聲不吭。她不屑他們,又擺脫不了他們,就像抽慣了大麻,即便心裡嫌它臭,卻怎麼也戒不掉。

小靖進房以後,裘大如魚得水地周旋在三個女人中間,克盡做主人的職責。他額高眉淡,頭頂心禿了一小塊,獅鼻闊嘴,隨時隨地總是笑咪咪的,無論調情或殺人,都是一個表情。顏太太贏得高興便口沒遮攔地亂說話,像喝醉了酒。她是極沒幽默感的人,可說出來的話倒也無知得教人噴飯,尤其有聰明的小靖在一旁搧風點火說瘋話,更教人無法招架,掌不住笑出淚來;顏太太看不出別人在笑她,總以為自己風趣。劉太太和阮甜都沒有小靖刻薄人的本事,裘大是個男人,不屑也不會那些小女子挖苦人的把戲,顏太太見在座的都不大理她,劉太太甚至把話題岔開,彷彿沒有聽見她說話,她以為自己贏太多了惹人討厭(其實那麼一點錢,除了她根本沒有人在意),也就如坐針氈地住嘴了。

打了幾圈,裘大吩咐下人送點心上來吃。阮甜覺得悶,多的是心理上難以消除的疲累,這種表面生活一開始有趣,到後來就像一隻八爪怪,纏得她精疲力竭。她藉故去化粧室,卻溜到另一頭客廳陽台外面去抽根菸,解解悶。

夜空漾著秋初薄薄的涼意,月光皎潔清亮,她深吸一口菸,全身頓時放鬆下來。這時夜曠人靜,樓下不知什麼人交談的聲音隱約飄忽上來,她俯身望下面探了一探,除了劉太太和自己的座車停在底下,沒看見什麼人。劉太太的司機老黃是個嗜賭成性的,現在應該已經跟裘大家的下人在廚房後院大展身手了。會不會是李勇?阮甜寧心一聽,又好像是小靖的聲音。不對呀,小靖不是進房裡休息了嗎?她正這麼想時,小靖就出現了。她滑溜的背影像蛇一樣纏住了一個男人,那人慌忙推拒,可爭不過小靖如火的堅持。月光清楚照出那個男人的臉,是李勇,阮甜的司機李勇。她張口結舌望著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輕聲爭執的聲音彷彿就浮在阮甜耳邊,卻又模模糊糊聽不清楚內容。阮甜正欲退身避開,李勇的目光忽然往這邊移上來,四目交接的那一剎,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全身顫慄了一下。他推開小靖,飛快坐進車子裡去,小靖雙手交抱站在車旁,突然警覺地往陽台這邊望過來,阮甜連忙閃進暗處,匆匆把菸丟在腳邊踗熄,耳膜上一片疾疾的心跳聲,隨著血液的流動傳遍全身,在靜夜中如擂鼓般震撼著她。


發現小靖的秘密之後,阮甜本來可以揭發她的醜行,可一來對自己沒有好處,二來她跟小靖之間也沒有深仇大恨。然而,那晚的影像卻如同烙印在心上的電影膠卷,不時在她腦海中反覆播放,最奇怪的是,她竟莫名升起了一股和小靖一爭長短的妒意。

阮甜意識到她和李勇之間不只是主與僕,還可能是男與女──是小靖提醒了她這一點。阮甜一方面因為這個想法而感到羞恥,另一方面卻又興奮得難以自持。李勇的出現令她憶起了家豪,掀起了掩埋在心底深處的那股愛的能力,她愈是意識到這股能力的危險,就愈是無法控制心中泛濫的情欲。

小靖對李勇展開的色誘攻勢並沒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情勢。阮甜以為小靖是那種愈得不到手,愈不善罷干休的女人,她厭憎小靖那樣無拘無束的自信,相對的也就對李勇產生了維護的心理。李勇外表雖然粗獷,看起來卻是個老實人,對小靖這種見了面就要撩撥他的蕩婦,他應該除了臉紅就只能沉默吧。阮甜很希望見到小靖出醜,她表面上雖然和小靖親親熱熱,心裡卻真心不喜歡她。

阮甜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心想她有哪一點輸給小靖,小靖不過是比她年輕,也比她敢作敢為罷了。然而,對一個年紀比她小的男人動心,連她自己都看不過去。這些年來,她的心難道沒有死透?也許更像換了顆心再活下來似的,感覺上如同變成一個似曾相識的陌生人,有著彷彿不變的外表,卻已經不再一樣的心。是歲月的關係嗎?還是環境的迫使?

李勇使得平靜的生活起了漣漪,阮甜發覺自己的眼神愈來愈纏著他繞,每次一上車,眼睛出了神似的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當他們的目光在後視鏡裡相遇,李勇往往像沒事般移開,然而她對他的感覺卻也因此而愈趨強烈。

曖昧的情愫在阮甜騷亂不安的心裡漸漸掀起了波濤,不知不覺中,壓抑的熱情把她焚得滿腔怒火,沒地方發洩,就發洩到丈夫身上。蔡董不明內情,以為她情緒不好,耍孩子脾氣,哄哄她過兩天就會沒事,沒想到她卻因而愈鬧愈兇,還悶出一場病來。

生病期間,李勇除了照料車子,私下還幫忙老王整理花園,偶爾阮甜請他跑腿買東西,兩人見了面,不知是阮甜心理作用還怎麼的,總隱約有點不大自在。也許阮甜對李勇的感覺,無非是來自對家豪思念的投射,可是愈到了後來,沒有結果的單向熱戀起了火花,愈發不可收拾地燃燒起來。等到這一場病讓她稍稍冷靜下來,她才真正覺醒到事態的嚴重。一面是恩情並重的丈夫,一面是給了她無窮苦痛的愛情。雖然她是因為難忘舊情而錯愛,但如果不及時懸崖勒馬,再這麼下去難保不會釀禍。她愈是苦思痛想,心裡就愈是苦楚無助,像無數隻蟲蟻在嚙咬著她的心。

李勇彷彿知道她的心事,又彷彿不知道。他一直保持著主僕間應有的禮數和距離,只有一次,阮甜床上躺膩了,想到院子裡走一走,阿惠為她披上外衣,扶她坐在院子裡的茉莉花叢邊曬太陽。那天天氣特別晴朗,風徐徐撥著她額前長長的瀏海,她緊了緊身上滾雲邊的墨藍色長襖,一個人呆呆望著勻淨的天空。這時,李勇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的身後,跟她說:「這裡風大,不要坐太久了。」

阮甜驚詫的仰起臉看他,突然很想很想投進他懷裡,讓這幾年來說不清楚的委屈和積鬱,一股腦投進他深廣的胸膛裡。可阮甜不敢也不能這麼做。李勇默默迎視她的目光,一會兒,好像有話沒說,就走開了。

那天以後,阮甜的病就慢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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徙逍成功就是做真心喜歡做的事而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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