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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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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的樹】|短篇故事

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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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如刀一樣把我千刀萬剮,我感受到死亡,水要把我吞噬。與我融合吧,樹說。可以嗎,我說。我欣賞你的毅力,她說。我當然高興,但我必須抵抗雨水的酸蝕攻勢,才可以自己的身體去愛。

晚上,街燈在下雨,我很想去擁抱路旁的一棵大樹,戴眼鏡的視線還是失焦,走近幾步我就跳了上去,四肢成了依附大樹的攀藤植物。


樹或許是榕樹。我摟得很緊,大概,樹不認識我,但她給了我一個免費擁抱,所以我不下來了。


樹旁有盞街燈,它用黃色的葉子覆蓋我,使我被發現。它是集中營的監視塔嗎?我像蜥蝪,赤裸地降在樹幹上,路人一定會笑我。我愛上了樹,任何一棵,所以我想擁抱。


還好這路沒甚麼人,經過的都不太為意我,我可以與樹聊天。我今天快要窒息了。你真笨,總在想事情,樹說。我不知道她為何這樣說,但是我體內的蟲快要破繭而出,牠們愛蛀木,或許是這個原因我才不受控地擁抱樹。


樹想推開我,但我無賴地依附,像蟲無賴地依附我。其實樹沒有推開我,只是我幻想她要推開我,所以摟着與推開我的都是我。


我脫下褲子,下身半裸地懸在樹上。我或許是瘋了,我要與樹發生關係,那邊有一個樹洞。近來城裏的人都說想找樹洞,這裏剛好有個,只是準備被我玷污了。液體是我要向樹洞說的話。


我用「玷污」有誤嗎?樹洞是一種會被「玷污」的神聖物嗎?也許他們也認為樹洞很珍貴,但有人詢問過樹的意見嗎?樹知道自己無法承受說話帶來的重量嗎?還有,我的液體不神聖嗎?


街上的人走過,終於發現了我,這個依附樹的無賴。一如以往人類愛做的,他們在錄影,錄我這個怪人在樹上「解決」。還好也有人問我是否需要幫忙,因為這刻的我離開地面接近五米了。不過我回頭有禮貌地跟他們說,謝謝你們,但不用了,我想跟樹相處一會兒,她是我的女友。


我繁衍了一棵快要窒息的樹。


人們不明白,以為我是瘋子。我很想阻止他們報警,但我明白語言都沒有用。沒有瘋子不說自己沒有瘋,沒有人會相信我精神沒有問題,沒有人會相信人可以與樹相愛。他們認為我有危險,所以強迫我下去,人真是霸道。街燈也霸道,試圖驅趕我這個愛樹的人,即使自己也在依附樹木。


人們不知道,這樹樹心有一堆混沌的雜質,樹必須得到「種子」的滋潤,方能延續壽命。所以我才選擇成為街燈與樹的第三者。只是,以我這沙漠般的身體繁衍的,都是乾涸而快要窒息的樹。


有人為我撿起掉在地上的長褲,不過我也回頭有禮貌地說,謝謝你,但不用了,我想和樹赤裸相對。事實上我不想他們在場打擾我們的房間,我請他們離開,可是他們不聽話。


其實我內在種了一棵樹,不大不小,不太需要澆水也能自己生長,所以才能與這樹交配。最近我不知道為甚麼她的葉子開始枯乾了,她開始凋謝,我搞不懂是否因為她要離開我,還是在等待一場蛻變。我一直有種感覺,樹在等待一次重生。


外在的大樹有自己的驕傲,正如這刻人漸多也無動於衷,我相信我也有自己的驕傲,我不用害怕。我真的不懂我有甚麼拍攝價值,為甚麼人都愛拍攝。是怕自己忘記甚麼嗎?人類文明的進步似乎使大腦漸不中用。


可是我不想成為報刊頭條:「人樹情未了 沙田男子與樹性愛」。到底人類是否需要記錄?受傷的要記、受罪的要記、受害的要記,我討厭自己也要被記下來,成為網絡瘋傳的照片人物。我不想接受訪問,我不想受到關注,但為何我要被拍攝?我是否要走下來?


不過城裏的人不對報刊感興趣,大概我可以避過目光,朋友與家人也不會看到我在樹上的幸福樣子。這也是可惜。


不久,天下起了雨,人開始散去,我們又回到獨處的房間,只是這刻的都濕漉漉。我的肌肉開始疲憊,不,或許不是,是酸雨在蠶蝕我的軀幹,在擦洗我的皮膚。我開始感受不了自己的手腳,我要放開手臂嗎?樹會否因此而感到孤獨?


或者只要我堅忍,手腳會適應我的。世界在,輾轉二十多年間長成了大樹,扶持身邊的新樹成長,看其他樹被砍。我的根有兩截不具名的傷痕,它們一再萎縮,萎縮,堅韌粗壯卻無法佔有地方,也支撐着我的世界。身體的蟲馬上要出來,我不希望蟲子召喚我,也不希望大樹被蟲子粉碎,我應該放手嗎?


雨水如刀一樣把我千刀萬剮,我感受到死亡,水要把我吞噬。與我融合吧,樹說。可以嗎,我說。我欣賞你的毅力,她說。我當然高興,但我必須抵抗雨水的酸蝕攻勢,才可以自己的身體去愛。


我搞不懂,這是疲憊還是甚麼。我知道內部正在等待重生。


我感受到身體在交換樹的能量,樹在與我一起萎縮。世界跑到了盡頭,我在內在繁衍了一棵窒息的樹。


下雨吧,濕潤我快枯萎的枝椏,儘管已於事無補,但我想在雨中死亡,那樣可以與大雨親吻,不用走得那麼難過。


我是一棵快要窒息的樹。我是一棵快樹要窒息。我是一棵快樹的窒息。我是窒息……樹。


我是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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