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我未曾蒙面的小舅

Su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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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在我幼年时期就被家人宣布失踪的舅舅,后来的日子,成为我想象妈妈整个家族时候,定调的音符.

我爸妈说我小时候,小舅是抱过我的,我是完全没有关于他音容笑貌的记忆.大概小学二三年级时候,大人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大概是住在精神病院的小舅失踪了,走失了,然后想办法找也没找到,也就渐渐默认这个人就这么没了.

我妈是她家中最小的女儿,比小舅小两三岁的样子,出生在60年这个自然灾害开始的年份.她一开始就被外婆反复说,你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怀孕的时候也没吃的,后来也没有奶给你吃.而在我妈之上的是小舅,据说文采好,敏感要强.文革被判定为富农的姥爷家里每隔几天就有人敲锣打鼓来砸和抢,我妈跟小舅童年记忆一直是躲在黑暗角落里发抖不出声,以躲过一场又一场的抄家.富农的子女在一个时期内读书受到限制,入学多重阻碍.舅舅阿姨们后来谈起来都感慨,当年多么爱读书但是却没有升学的机会,更别说当兵或者是做工人这种人上人才有途径的路子了.比较其中谁是最心碎的自然无从考量,小舅却是在不能升高中之后抑郁悲愤,直到精神开始出现了问题.文革结束,家里仅有一个名额顶替姥爷的事业单位职位,本来说是我妈去,但她让给了小舅,希望体面工作能让聪明善良的小舅走出阴霾.拿到编制后不久,小舅就再次病发进入精神病院了.后来的后来,就是从医院走失的小舅再也没了消息.

这个我没有记忆的舅舅常常在后来我对家族的勾勒中占据舞台中央的位置.有长辈曾透露,他们家族每隔一代都会出一个精神失常者,小舅再往前是一位姨姥姥,再往前是哪一位我记不清楚了.后来读到福柯关于精神病患的研究,我每每想到可能在我血液里百分之多少的成分中,大概是有那么个开关的让我成为他们一员的,开关是什么,成为我常常思考的症结点.创业失败与产后抑郁两度让我走进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无边的黑暗,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吸到氧气的无助感,让我直到,那个开关,存在着.

在我心里,小舅逐渐成为一个抽象符号,嵌在血液里,平时躲在角落.那个爱读书,爱画画写字的少年怎么被黑暗吞噬掉的呢? 他的来生会是怎么样的呢?他的痛苦有终结吗?如果他没有那么敏感,是不是就不会被带走得那么快呢?我是不是也应该学一下所谓"钝感力"呢.....胡思乱想的时候会有这种思绪飘出来.时代一粒灰这种话太轻浮了,在他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是一场火山喷发好伐.我的亲人们都一度在那个国度被打成"底层人们",余震至今扔在.我在学了这么多的,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才了解到,要让自己安顿身心,接受自己的剧本,过一个仍然善良仍然有希望的人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作为成年人,我终于了解了,这些普通人,那也是拼劲全力才做到的.

                                                 写于2024.7.1落基山脉Edmon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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