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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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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嘴」

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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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門上留下的疤痕,在之後我們的共同生活中,隨時隨刻地提醒著我:「你這個烏鴉嘴」。


我承認自己説話一向是直來直往。

在家排行老幺,又是個女生,再加上體型偏瘦小,在台灣被稱爲小鳥(但不依人),在法國被叫成小蝦,錯誤給人一種柔弱又被嬌寵的感覺。

其實,事實剛好相反,從小我不但沒有被寵,還被逼得必須像男生一樣剛强。爲了表現强大,我在人前,絕對是有淚不輕彈。而且,我做事總是理性爲首,情感為末。另一方面,上天賦予我射手座的個性,就是有話直説,不會拐彎抹角。

記得小學一年級時,爸爸終於回家和我們一起生活。那時我們已經搬到了安平,離海不遠的「鄉下」。那時的他,成天在外面應酬,經常很晚回家,有時甚至徹夜不歸。

一天下午,我在家裏的小院子裏碰到他,聞到他一身酒味。他問我:「我騎摩托車帶你去兜兜風好嗎?」我說:「不要,你喝醉了,騎車出去會出車禍。」説完,我就跑出去玩了。

傍晚時分,我洗完澡,撲上爽身粉,穿著白襯裙在門口的空地練習騎單車,那個季節,已經不是太熱。記得是姐姐在後面扶著我的車,讓我不會東倒西歪。天空的晚霞和空地的顔色互相呼應,呈現出一片粉紅橙色,我在空地上騎著車,這一刻的幸福,我不會忘記。

忽然,我看到媽媽急急忙忙從家裏出來,交代姐姐照顧好弟弟妹妹,然後匆匆地出門了。我在空氣中感覺到不對勁,一定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情。

隔日清晨,媽媽回來了,還是不見爸爸。媽媽告訴我:爸爸出了車禍,人在醫院裏。我在媽媽面前自首,把前一天對爸爸説的話重複了一遍。媽媽當下痛斥我:「你這個烏鴉嘴。」 

我隨媽媽到了醫院探視爸爸。我看到爸爸躺在病床上,頭上裹滿了繃帶。醫生説,他受到嚴重的腦震蕩,能保住一命算是奇跡了。我當時心裏一緊,充滿了深深的内疚。都是我的烏鴉嘴,才會害他躺在這裏,而且還差點死掉。那一幕,我永遠不會忘記。 

媽媽每天都燉一大鍋香噴噴、紅燦燦的螃蟹稀飯去探視爸爸,説是營養,有助於傷勢恢復。當小孩的我,美滋滋地跟著沾光。那時,家裏有一個紅色的水桶,裏面總是放滿了被草繩綁緊的螃蟹。

一天,我看到媽媽滿手是血,原來是她處理螃蟹時不小心,被螃蟹的鉗子夾傷了手。目睹這一幕,我的心裏又緊了一下,想想這還是我的錯,媽媽爲了照顧爸爸,把手也賠了進去。這樣的愧疚感,我至今沒有忘記。

後來,爸爸出了院,恢復了健康。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脾氣從此變得很暴躁,媽媽説是腦震蕩留下的後遺症。而他腦門上留下的疤痕,在之後我們的共同生活中,隨時隨刻地提醒著我:「你這個烏鴉嘴」。

從此,還是孩子的我,儘可能地管住自己的嘴,不在父母面前亂説話,不說任何事,不發表任何意見。導致於後來,我兩次被狗咬,都沒有告訴父母。

想起第一次被狗咬,其實事態還蠻嚴重,是我同學帶我去藥房給藥劑師包紥的,那時我才小學三年級。第二次是小學六年級,被一隻大狼狗咬了腿,是我自己給自己包紥的。 

幾十年以後,在我日常的散步中,在公園裏看見大狼狗,我會問自己,爲何當年被狗咬、受了傷,居然不敢告訴父母?有沒有可能,當年運氣不好,得上狂犬病,就這樣消失在地球上,今天就沒有在這裏散步的我?

一天,女兒和我,母女二人在散步的途中,我語重心長地告訴她:「親愛的,妳哪天如果受到傷害,比如說被狗咬了,一定不要瞞著我,我會儘我最大的努力來幫助妳。」她聽完以後,當然是一頭霧水,如何能知道,這些陳年舊事,還不斷地在媽媽的心裏翻雲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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