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节：夔门下被淹没的三峡好人之城

重庆不仅仅是嘉陵江与长江交会处常人印象中的重庆，重庆更是省级的直辖市，1997年三峡工程影响下的重庆市与涪陵市、黔江地区、万县市一同合并成为重庆直辖市，从此重庆便分成了九城区*的狭义重庆市和合并后广义的重庆市。

在长江尽头的上海工作了一年多，半个月前又匆匆从上海飞到格尔木，转火车到了长江的源头沱沱河，然而没两天的时间就高反得厉害，赶忙跑回了西宁。这一趟下来，不知不觉间对长江和长江上的城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从兰州直接飞到了重庆的万州，没错，重庆也不仅仅只有主城区江北机场着一座机场，巫山万州武隆黔江都有着各自的机场，难怪微博上的parody航空账号“菊花航空”，宣传菊花航空恪守“一个重庆”原则，即搜索重庆时机场时如台湾的机场显示中国台湾中国高雄一样，显示重庆江北重庆万州重庆巫山。

四年前曾经去过重庆市区、大足的石窟和武隆的天坑，想必每一个曾去到重庆的游人都会为复杂的地形、众多的楼梯以及美食所吸引，但也在近几年成为网红的过程中士绅化，曾经市井的味道也为众多的滤镜所覆盖。再来重庆，我则更好奇于“重庆之外长江沿岸的重庆”是何种样子与生活的状态，是否如重庆般网红化？于是直接掠过了重庆主城区，到了万州，再沿着长江去往上游的奉节、巫山乃至湖北巴东，再折回重庆旁，体验宛若海参崴和香港的长寿山坡缆车，访问《江城》与榨菜闻名的涪陵，重庆不止重庆。

奉节同如万州重庆，是建设在山坡上的山城，但不同的是奉节的老城已然被三峡大坝带来上涨的水位淹没于水下，如今的距离旧城五公里的奉节则完全是二十年前才开始建造的新城，从卫星图上便能发现没有旧城的痕迹、处处都是楼距颇宽、带有规划的新城。

雨中在万州北站搭上去年年中刚刚贯通的郑万高铁，不出所料多山的重庆同贵州的高铁一样，连绵的隧道和短暂的桥梁构成了高铁的全部，与东北华北平原也许开上几百公里都没有一座隧道相去甚远。出了站搭上开往城区中心的公交车，肉眼中的城市倒是比卫星图略显旧些，多少也是历经了二十年的风雨。街边剪发的理发师、一早上就开始跳舞的孃孃们，搬迁了的新城却未挡住烟火气的延续。

山城的实际距离往往与真实走起来相去甚远，从公交站到一家奉节特色的“搭搭面”，短短两百米的路，便是大斜坡和阶梯的组合，特别是再背上十公斤的登山包，着实令人痛苦。所谓搭搭面，即“宽面加了打了鸡蛋的淀粉浆”——来自大众点评中食客的评价，听起来多少有点其貌不扬，但确实蛮香，再配上店里特色的炸糖油饼，是个蛮适合冬天来暖身的吃食。

老城的公交站还叫“老城”，但老城已然沉在水底，只剩下几座地势稍高的房子和地名留存。去老城的公交车很拥挤，且充满了小朋友，是在上海坐公交很少有的体验，也许是私家车和轨道交通的发达，公交车只在上海的公共交通中占很小的部分，每次搭公交车都有座位，小朋友则是稀罕物，而年迈的阿姨爷叔则是常见；这也多少能对长江头和长江中段两地的年龄结构管中窥豹。

站在山坡上俯瞰梅溪河口，数量众多货船驻泊在曾经的县城之上，不远处的长江上便是三峡的起点、瞿塘峡的夔门，以及千米高的三峡之巅。夏季正是三峡的枯水期，大坝早已泄洪以待可能到来的洪水，水位较最高点的175米回落到150米，在贾樟柯的电影三峡好人中拆除的奉节如今已经是青草覆盖的浅滩，几艘也许是尚待维修或废弃的船瘫倒在浅滩之上，还有几屁骡子散养着。走下浅滩，青草和泥土间散落的是砖块、瓷砖乃至水磨石的细小碎片，一点点拆毁的城市大块的建筑垃圾被运走、只剩下如此细小的城市遗骸或而浮于或而没入水下，犹作这座两千年历史的城市纪念碑。后来上了去巫山的船问了船长才知道，原来停泊的船是为了等待三峡船闸的排期，而被拆平的旧奉节平坦，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优良的驻泊地也是令人唏嘘。

走入老城区一座地势较高而幸免拆除的旧楼，虽在当时免于拆除，但如今也是人去楼空，可能是靠近长江的这里也有着被江水淹没的风险。这座看起来七十年代建设的旧楼不啻为废墟探险，从挤满瓦片的狭窄楼梯爬上楼前的平台，搜寻每一个房门打开的房间。房间的格局如今看来极为逼仄，一侧是作为走廊的入口、底层房屋的另一侧窗户则面对着山壁的植物杂草，阴暗且潮湿。房间里的日历最晚停留在2012年，也就是2009年三峡工程完全建成后的不久；有的房间里还有着世纪初的海报——快乐女生、棒棒堂和李炜，还有1998年的三好学生奖状。颇有《三峡好人》中，身穿防护服的环境消杀员，给破裂墙面上奖状和明星海报消毒的时空重合感。

依旧是暴雨中回到城区，登上午后从奉节开往巫山的交通船，再次从水上路过湮没的老城，已然无从岸上向下望的宏伟开阔感，只能想想在如今的岸边下、密密麻麻停泊的船只处曾是密密麻麻的房屋、码头，和住着麻老大和麻幺妹一家的青石街5号。

*九城区即渝中区、江北区、南岸区、九龙坡区、大渡口区、沙坪坝区、渝北区、巴南区、北碚区九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