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肚兜兒：你要肉體，還是要靈魂

電影院正在上映《超驗駭客》（Transcendence；港譯《超越潛能》，台譯《全面進化》），萬人迷德普（Johnny Depp）這次戴起眼鏡，扮演一個IT狂人。如果你是衝著他去的，可能要失望了，開場不到15分鐘，他就被釘在牆上——變成了一台智能電腦。

變成智能電腦的德普，無所不能，在互聯網任意馳騁，全世界的賬戶密碼一清二楚，全世界的攝像頭一覽無余。他擁有了超越一切地球人醫生的醫術，你被板磚拍了血流如注馬上要死？沒關係，往他的手術台上一擱，電腦操控的機器手運用神奇的納米技術，短短幾分鐘就能讓你生龍活虎，第二天輕鬆舉起幾百斤的石灰柱。

當然，一個男人再超能，少了女人，都不算完整。電影裡的德普有一個深愛的妻子伊芙琳，當他肉身死亡，她把他的腦電波上傳到電腦，造就了一個無所不能的超驗駭客。他在電腦屏幕上陪伴著她，在一個荒涼的沙漠小鎮建造龐大豪華高科技的地下工作室。所有被他治療過的人，不論是耳聾眼瞎或痔瘡，也不論男女老少，一場手術之後都與他聯接了神經，他可以隨意附體某一個人，操縱其肉體，用來攻擊入侵者或是向老婆示愛。

作為女人，真羨慕可以擁有這樣一個「智能老公」。你缺錢了，他輕易在網上給你變出一個有幾千萬存款的賬戶；你有心事了，他能通過分析你的神經活動激素分泌身體熱度及心跳，從而切實體會你的情緒，懂得你是焦慮、孤獨或害怕；你和他吵架了，在飯桌上一聲不吭，他也會閉嘴，並播放嚼咽食物的聲音來安慰陪伴你；早上起床，他還會隔著屏幕給你來一個飛吻。

看起來很完美是嗎？可是伊芙琳一點兒也不滿意，甚至越來越傷心。雖然反智能科技的團伙一直在她耳邊鼓吹這個「智能老公」只是一台可怕的機器，他想控制世界，他並不愛她。但這些宏大敘事跟她的心情關係不大，她傷心的是雖然他看起來很超能，卻無法變回一個活生生的人，凝望她，撫摸她，與她相擁而眠。最後他終於有了肉身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這對夫妻還來不及接一個法式長吻，就一命烏乎。

在女人眼裡，一個男人就算擁有了近似上帝的智慧與功能，也不過是看起來很酷。而能讓她開心的，其實是家常日子裡一起吃飯，一起滾床單，一起在小花園裡種幾株向日葵，重要的是每一次擁抱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溫度和心跳。

在此之前，伊芙琳不能接受老公已經死亡的事實，她要把他裝進電腦，就算肉體腐爛，能留住靈魂也是好的。可是，當超驗駭客真的出現，成為一個只能用攝像頭凝望她，只能用電腦顯示器向她say hello的智能程序，她獲得的卻是更強烈的寂寞與恐懼。原來放棄人的肉體，只留住靈魂，一樣不幸，她想要的是那個頭髮亂糟糟、不喜歡在公開場合講話、不懂得如何搭配襯衣外套的有血有肉的老公。少了肉體，靈魂再強大都顯得空虛。

那麼，只留住肉體，放棄靈魂呢？

英劇《黑鏡》有一集就講這麼個故事。瑪莎的男友車禍身亡，她痛苦萬分，這時有科技公司告訴她，他們可以通過收集死者生前的資料、圖片及網絡痕跡，開發一個智能語音模擬系統，用和死者一模一樣的聲音與說話方式跟她聊天。當她在電話聽到死去男友的聲音，又驚又喜，產生一種死而復生的錯覺。她24小時抱著電話，跟模擬系統談情說愛。

很快，她不再滿足於電話聊天，她想要見真人。科技公司說好啊，我們新開發的智能人，連肌肉和胸毛都和真人一樣逼真。這次，她打開包裝箱，見到了活生生的仿制男友。她喜極而泣，並慶幸自己生活在高科技時代。然而，接下來漫長的生活中，她發現他只是一個智能玩具，不是真人男友：他不進食，不睡覺，做愛技巧來源於網絡A片合集，她生氣時他不知作何反應，她要跳懸崖時他也不懂拉住她。一旦出現系統無法識別的情節，他只會表示：我down機了。

她得到的是更大的寂寞和痛苦，她需要這具肉體，同時又厭惡他缺少靈魂，時間一年年過去，她變成一個落寞的中年婦女，把玩具男友像雜物一樣放在閣樓上——這也沒什麼，因為他根本不懂什麼叫寂寞。

愛情讓人貪戀，哪怕愛的對象已死去，我們還是渴望抓著一分一毫，他的肉體或靈魂，能擁有其一，都讓死亡顯得沒那麼絕望。科幻電影模擬出這樣的情景，告訴人們的卻是一個更悲傷的事實，只有兩具完整的肉體凡胎才能創造神奇的愛情，一旦對方變得殘缺，只剩下肉體或靈魂，那將變得比死亡更令人痛苦。

生與死之間，沒有緩衝地帶。所以我們要在生時，好好享受彼此，品嘗一滴水，感受一道陽光，一起吃飯，一起滾床單，死而無憾地過完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