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ters社区活动】我认识的一位性少数：老顾

我去年春天回国那会儿，和老顾之间突然掐断了联系。

起因是一次双方都没有明说却又心知肚明的意见不合。那时我和女友已在一起半年，都已向各自父母出了柜。父母自然很不高兴。我们决定同时回国二十来天，陪伴父母一阵子。 伊伊在国内期间，在父母的要求下去相亲。我害怕父母的压力会让我失去伊伊，失去我们的这段亲密关系，因此给老顾连发微信，寻求慰藉。原本好好的对话，却在老顾甩给我一句 “就跟你说了，我们不一样” 后就没了下文。我等着她说下去，却不见回音，心里又正烦恼，于是赌气便不再理她。这一不理睬就是大半年。一直到今年疫情袭来美国，彼此间的放不下的关心终于让我们重新和好。可我俩谁都没提过去大半年里的这段沉寂。

今晚，我突然又想起了老顾。排山倒海的想念，搅得我胃里起了butterfly。我想念老顾，怀念她像哥们儿一样照顾我的点点滴滴。我想到她开车送我去机场的那天：我即将离开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城市。最后关头，我故意错过了一班航班，拖延着时间。下一班航班起飞前的两小时，老顾载我去了机场附近一家早茶馆子吃了一顿散伙饭。此刻，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天吃的鸡爪，想到临别餐桌上寡言的我们。我想她了，想抱抱她。

老顾和我的相识其实真的是缘分。我们同一个中学毕业，她是我学姐。但我们在中学期间从没有过交集。我本科毕业后，留美工作。碰巧，中学语文老师Y在我毕业的那个暑假带队来我所在的城市参加海外夏令营。Y老师拉了其他几位他曾经的学生，凑了一个局。就这样，我认识了老顾。吃饭那天，我大老远就看见她高瘦的个儿站在店旁。风吹着她本就乱蓬蓬的短发，一张娃娃脸，穿一条中性的短裤，露出两条白腿，有些驼背地站在店旁。”挺帅啊“，我心里想着，是那种酷酷的中性女生。我上前试探 “你在等人吃饭啊？”，她说 “对哎”。她一开口，家乡地道的口音藏在普通话里，我知道自己认对了人。

这顿饭吃完，我们送别了老师。我和老顾互相加了个微信，也就各自回家了。一晃一年半过去，我都忘了联系人里还有个老顾的存在。在这段时间里，我忙着探索自己的性取向。在交友软件里，我约过不少男生。我精心打扮，穿裙子，进入“relationship”，感受对于男性身体上的无反应甚至是偶尔的厌恶，分手，再重来。反反复复几次后，我觉得实验报告可以写Conclusion了：“实验对象喜欢女生，不喜欢异性。市场上暂无特效治疗药物。。请实验对象顺其自然。” 于是，我开始约会女生。约出来的第二个女生虽然与我没有爱情的火花，但是聊得开心，也就加了微信。我们谈话中，她提到自己认识一个也是来自我中学的les，我想，巧了，会是谁呢？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名字。约会结束，我躺在床上翻她的朋友圈，没想到，第一条内容底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老。我暗自想，哎哟，难道她说的les是那个帅帅的老顾？果然，当晚，老顾就来私戳我，直奔主题，开始和我聊les的话题。没想到，兜兜转转，当年认识的这个老顾竟然的确是个姬友。

我和老顾这下才算是真的认识了！老顾混姬圈已经好几年了，一直在通过豆瓣积极地认识同城的les朋友。在她的带领（带飞）下，我也开始认识更多的姬友。老顾在我身份认知的启蒙时刻，从天而降，成为了我的老师，我的朋友，我的精神支持。我们聊了太多东西。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她告诉了我太多东西。我那时还是一个les世界的小白：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认真梳理过自己的暗恋史，也没有思考过性，性取向，和性别认知这样的问题。老顾对我毫无保留地讲故事，讲她曾经尝试束胸的性别认知障碍，讲她的初恋，讲女生之间的性爱，给我普及圈内的基本知识: T, P, H… 老顾还开车载着我与其他姬友见面。与她们在一起时，我感到十分舒适，丝毫不会担心自己低沉的嗓音，或是中性化的衣着举止。我还曾装酷和她们一起抽过两次烟— — 在冬日的冷风中，我们四个人在一家东北馆子门口站成一排，一边跺着脚哆嗦着，一边往地上弹烟灰。

老顾爱逛优衣库，爱看电影，家里养了一只英国短毛猫。我陪老顾去店里退货那次，是我生平第一次进优衣库，也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起每月只要付10美金就可以看三部电影的MoviePass。

我和老顾就这样密集的互动着，我渐渐感到自己对她升起了一种不同的情愫。我暗恋她，一发不可收拾，但又不得不收拾起来。我知道她只把我当成朋友。我不能失去和她的连接。她是我在那时以les身份生活的唯一支持体系。她对我太重要了。我不愿冒险告白，而弄丢和她之间的这段友情。

但我没忍住。当老顾告诉我，有一位女生向她告白的那个下午，我一直收拾整齐的情绪突然小小崩塌了。我不得不对老顾坦白自己的心情。还好，在老顾confirm了对我只是抱着与朋友相处的心情后，熄灭了我心中残存的任何幻想和可能性，反倒让我心下清爽很多。我重新拾起了自己不小心洒在碗外的几滴情绪，甩开情绪上的包袱，恢复了与老顾的正常相处。

再后来，我在心仪的城市拿到了工作offer，在机场告别了老顾，独自走上新的旅程。

在落脚这座新城市的第二天，我领着宠物航空箱，直奔动物收容所，领养了一只美国短毛猫。此外，我开始疯狂消费优衣库。毫不夸张地说，我把自己的整个衣橱全部淘汰，清一色换成了UNIQLO。我往往把同一系列的衬衫买齐了全部颜色。老顾有一条土黄色的阔腿裤，也是优衣库的。她穿起来更显得高挑，慵懒的风格让我很是痴迷。我每次逛优衣库，都会留意看阔腿裤，可惜，再没碰见过同款的裤子。一个人寂寞地呆在这座初来乍到的城市，我养成了另一个习惯：看电影。自从老顾开车载我去电影院看了《女大法官金斯伯格RBG》后，我对电影的热衷就一发不可收拾。我买了老顾推荐的MoviePass，每周都跑去电影院，像是一种虔诚的仪式。

幸运的是，这样孤独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我在这座城市遇见了现在的伴侣伊伊，终于把从老顾口中听来的stories活成了自己的reality. 在我和伊伊恋爱的最初几个月，老顾担任了我的亲密关系顾问。我俩时常约电话聊天，互相讲自己和妹子的约会故事（老顾后来表白成功，几乎和我同时开始了一段她自己的亲密关系）。我时常向她请教，从感情到技术实战技巧，无所不问。那段时间里，我更加感激老顾。是老顾带我勇敢地走进自己的内心世界，让我突破了胆怯和顾虑，走出去，探索自己想要的生活。老顾给了我希望和勇气。

后来，我回过一趟曾经的城市。老顾那时已经和女朋友在一起，我第一次坐了老顾的车后座。在我俩都单身时曾经只属于我的副驾已经是她女友的专座了。我们见面的那天，天气冰凉，远超出我行李箱里那两件衣服可以驾驭的温度。我让老顾和我见面时给我带一件她的外套。她抓了一件黑色的优衣库外套开车来见我。临别时，我突然意识到，我们都再也不会回到曾经的两个单身汉的日子了。在那一刻，我突然极度渴望从那段日子里翻出一件纪念品。于是我和老顾说“衣服我去机场前还给你。” 她说，没问题。果然，刚进入恋爱关系的老顾这次没有送我去机场，我也如计划中的一样保留住了她的外套。我穿着她暖和的夹克回到了我自己的城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顾是我那两年里真实存在的唯一见证人。也因此，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每当想到我为了那么小的事而和她赌气不说话时，我总是感到遗憾。屡次将老顾在我的微信对话里置顶，想要敲几个字过去，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不知道如何解释这段缄默，也因此又无数次地删掉打出的字。

今晚，我在CRN的线上活动中偶尔看见了她女朋友的名字。往日的回忆一股脑涌上心头，我在窗边望着不远处高速上的车来车往，想到她开车载着我去过的各处地方，见过的各个姬友，想起那个在异乡如此照顾我的老顾，心都软了。我重新捞出沉在底下的老顾的对话框：

“我们很久没聊天了 想哪天和你打电话赖 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