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
小乙

野生作者,普通编辑。

月经记忆

是的,月经让所有女性沮丧。我的初潮是在初一某天。六年级时,身边已经有不少女生开始来“那个”。她们往往偷偷摸摸地从书包角落里掏出一块小布包,三五成群地结伴去厕所。我很少与人结伴,印象中有一个炎热的中午,被当时已经显露出专属于成年人的美丽的女伴拉着去厕所,“你帮我挡好门哦”。我就这样背对着她,站在厕所坏掉的没有遮挡的“门”前面,听她说:“你知道吗,谁谁谁也来了……”

献给2022年国际劳动妇女节

第一件事是某天吃饭聊天时朋友说的:“我突然意识到,我妈没有给我讲过任何生理知识……当然也不能全怪她。但是,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经期在用卫生巾,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都是因为生你才会这样。”

我见过这位阿姨,不禁想象年轻时的她在说出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心理:难以开口的尴尬中,夹杂着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怨愤。而这则关于月经的错误定义让我的朋友也在小时候害怕了很久,似乎在无意中犯下了什么坏事。

是的,月经让所有女性沮丧。

我的初潮是在初一某天。六年级时,身边已经有不少女生开始来“那个”。她们往往偷偷摸摸地从书包角落里掏出一块小布包,三五成群地结伴去厕所。我很少与人结伴,印象中有一个炎热的中午,被当时已经显露出专属于成年人的美丽的女伴拉着去厕所,“你帮我挡好门哦”。我就这样背对着她,站在厕所坏掉的没有遮挡的“门”前面,听她说:“你知道吗,谁谁谁也来了……”我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女生之间会相互流传这样的话,而男生,则会一脸幸灾乐祸地冲过来留下一句:“听说你们来那个了。”

初潮的到来并不那么让人期待,除了可以用一句“身体不舒服”就推掉体育课。我对自己“落后于别人”这件事也有过短暂的紧张,还被我妈背后偷偷问过有没有来“那个”。直到初一的某天,在家里(让人庆幸),在卫生间,我在粉红色的厕纸上见到一抹更深的红色。我已经忘记了当时的反应,毕竟这不是什么激动人心的时刻。我只记得我妈给我买了卫生巾,没有多解释。而我奶奶看着我打开卫生巾时,露出复杂的笑容,并感叹:“现在的东西真方便,我们那个时候都是用布,还要自己洗呢。”

第二件事是前几个月发生的。因为准备结婚仪式,我不断地收到来自父母辈的各种叮嘱与要求,直到某天,我妈突然面带晦涩地把我拉到厨房:“你算过了吗,结婚那天不是大姨妈刚好来的时候吧?”我一时诧异,想了想回答不是。她长舒一口气:“那就好,结婚的时候要避开这种事……”说完她似乎为了给自己辩解似的,补充道:“穿着婚纱来了那个也行动不方便。”

是的,来月经很不方便。

初来月经的头几年,我很难与它和谐相处。想象一下:遇见拖堂的老师,下课时间根本来不及去厕所。遇见两节课连上的情况,当老师问“有人要去厕所吗”时根本不好意思举手。遇见课桌边站着不熟悉的同学,教室门口还被男生们拥堵住,藏在书包里紧握着那个小包的手根本伸不出来。

就这样,总是在放学时慌慌张张去厕所,一不小心就留下红色的印记。甚至有一次,因为没有人教我应该多久换一次卫生巾——女生们都知道有的时候血流得很少,而在放学骑车回家的路上感到血流不断地涌来。顶着烈日和慌张,我唯一的愿望是赶紧骑回家。可是遇到红灯下车时,我看见车座前方一片红色。比烈日还要灼烧人的羞耻感笼罩了我,我把校服解下来搭在车座上,又摸了摸屁股后面,即便深色的校服裤子可以遮挡一切,却无法消除我手上猩红的血迹。

直到二十岁读大学时,我还是会偶尔遇见一次尴尬的状况:半夜似梦非梦间感到一阵热流,立刻清醒地坐起,发现是月经来了。在宿舍里悄悄摸摸地把床单抽出来拿去洗,顺便感叹身体怎么这么敏锐。如果说有什么幸运的,那就是我不怎么痛经。这里的痛经是指躺在床上面色惨白,需要吃布洛芬的那种程度。完全不痛是不可能的,坠胀的小腹和沮丧暴躁的心情还在我的承受范围内,你看我们女性总在练习忍耐疼痛。

第三件事是我最近突然意识到的。初高中时,我读过不少当代作家的作品,他们中有留念乡土的中年人,也有满怀野心的“新概念”,这些人给青春期的我留下的共同印象是:那肿胀的黏腻的值得被歌颂的美好岁月。他们对谈论蓬勃而起的物体充满兴趣:中年人无不怀念地书写着自己无法压抑的窥探中的隐秘时光,一场淡颓了颜色的梦与梦醒后黏腻的慌张;青年人回味着昨晚那场腥气扑鼻的庆祝,下一秒又低回在不知从何而来的虚空中。他们脆弱伤感,他们又充满骄傲。很多年以后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是男性作家。

紧接着我意识到,为什么不去写写月经?

我查了豆瓣上与月经相关的书,条目里竟然只有一本台湾引进的法国作品《月经不平等》。当然我没有将那些生理健康类书籍纳入其中,其中一半的名字里有“月经病”。我回想起有一次去中医院,排在我前面的阿婆拉着看上去十二三岁的胖乎乎的小女孩,对医生说:“她一直来那个,一直不干净,急死大人了。”来月经便不干净,一直来月经自然让人烦恼,饶是《红楼梦》里的凤姐也苦于“崩漏”。可是,月经迟迟不来也让人着急。打开豆瓣大姨妈小组,每个帖都在问:“大姨妈推迟了!好担心!会怀孕吗?!”那,和月经说再见呢?绝经前后的阶段被称为更年期,更年期妇女从来不是什么好词。

我好想像男性作家们一样歌颂月经,鲜血虽然不那么讨喜,但黏液也没他们说得那么宝贵。我知道月经是伴随卵巢周期性变化而出现的子宫内膜周期性脱落及出血,我也知道初潮的到来是青春的萌动与张扬,多么正常,多么美好。曾经给我推荐卫生棉条的朋友又向我推荐了月经杯,我们似乎在与月经和解,但前途晦暗漫长。我努力改口,不说大姨妈,而是说月经,它在我的身体里,我来月经了。作为童书编辑,我也看到越来越多的科普书用生动易懂的方式给孩子介绍生理知识,我祈愿她们长大后不会“在危急时刻因为卫生巾而哭诉”,更不会因为谈论月经而被批评矫情、肮脏与放荡。

原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gx4LkW1_vuXruQf0jbYS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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