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anan
Xianan

SOAS性别研究博士在读:非洲性别与政治。

30岁女人独居日记 6

客厅中的电视机屏幕可以包裹和保护一个尴尬而无处容身的身体。

我最近暂时结束了在伦敦的独居生活,在意大利对象这里大概住不到两个月。他是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虽然父母住的就隔五六个街区,他还是坚持自己租房住。跟伦敦独居生活最大的区别是,不管是他租的房子还是他父母的房子都有一个公共空间:客厅。

我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客厅。我们家从前住在父亲分的单位宿舍楼里,在90年代能住进这样一个有70平米的楼房宿舍是当时所有城市新婚夫妇都羡慕的。我就出生在这个6层的宿舍楼里,每间70平米的公寓都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另外还有一个阳台,一个厕所,一个厨房,这多出来的三个空间都是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大小。所以我们家吃晚饭从来不在厨房,因为当我和父亲坐在马扎上的时候,母亲就没有空间可以在厨房做饭了。于是,从小到大,我家一直都是在客厅吃晚饭。

客厅吃晚饭的标配是:一家三口围着一个及膝的小饭桌,我和母亲坐在马扎上,父亲坐在小饭桌一头的沙发上。还没等动筷子,电视就已经打开了。从记事开始,我们家晚饭时间总爱看一个市电视台的交通教育的节目,一般会报道当天的交通事故,警戒市民遵守交通规则。最奇怪的是,我们家到现在也没有一辆汽车,可就看了这么多年的交通节目。

因为电视哇啦哇啦地响着,父亲和母亲除了要交流基本的家务决定,比如交水电费,其他一律保持沉默。坐在小板凳上的我从小就很纳闷,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不常交流,一旦交流就是大声吵架,甚至会动手。那时候困惑的我只能默默地把目光投向电视屏幕上的交警,听他解释机动车应该拐弯让直行这种我后来在驾校才明白的交通规则。

出国独居之后,虽然我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卫生间,但常常因为不用再掩饰在客厅吃晚饭时候的尴尬而感到轻松和自由。虽然厨房是一个公共空间,但室友之间的关系是松散的,打照面时候随意问候一下,便感到足够。最好的是,即便和室友一起在厨房吃饭,之后睡觉前还是会和室友分别,总还能回归属于自己的空间。

已经习惯了这种松散的厨房社交的我来到意大利之后还是有些不适应。对象的父母家吃饭一般都在厨房,除非当天晚上有他们支持的足球队比赛。四个人坐在厨房里吃饭,就难免要进行“社交”(对我来说是社交,对他们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家人相处吧)。为了应对这种晚饭社交,我一般会以夸赞对象母亲做的饭好吃为开始,然后默默观察他们在谈论什么,找合适时机加入他们的谈话。晚饭对话涉及的话题一般很广,从一种意大利南部菜的具体做法到意大利政治家的性丑闻,从对象妈妈最近一次的大肠检查到意大利在地中海的移民政策。后来据我观察,原来这种晚饭对话是不经提前准备的,而是相当随意的一种聊天,难度虽然不大,但是我尝尝会想起小时候那些尴尬的晚饭时刻,下意识地想在这个厨房里找一个电视屏幕,来放置我尴尬的眼神。


客厅本身是一个为了家庭社交而生的空间,可是在一个婚姻本不稳定的家庭中,客厅的每一寸空间都显得那么多余,而只有那个闪烁着毫不相关的交通节目的电视屏幕才能弱弱地吞噬掉空气中的尴尬与陌生,让客厅里的人在短暂半个小时的晚饭时间躲避互相的对话,或者他们也心照不宣地认为避免对话就是避免冲突的最好方式之一。只是在这个只有电视机背景音的客厅中,小板凳上坐着的我也慢慢习得了这种社交方式:减少语言交流可以用来避免亲密关系中的冲突。

可是在一个亲密关系中,除了要一起共同承担的水电费以外,总会有一些摩擦,总会想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分享给对方,总会需要倾听对方最近的困惑和成就。是意大利的这些没有电视机的厨房让我不得不挖掘自己晚饭社交的能力,多倾听多表达,而不是再怯怯地寻找一个电视机屏幕来安放我尴尬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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